秦烟手下一顿,眼里漾满追忆。
云知行的心意,竟连孩子都深知。
而她这些日子,还处处装作视而不见。
秦烟登时一噎,喉中似被棉花堵住。
“……昭儿,母后,是不是做错了?”
孩童眼里光芒一闪,小手捧上她脸,学着云知行的样,“母后才不会错,母后是天底下顶好的女娘!”
她被逗笑,“昭儿,这是谁教你的?”
“父皇和叔叔都这样说,昭儿觉得他们说的对!”
听此,她面上一柔,拉起小手轻抚着,“昭儿,谢谢你,母后知道了。”
小小的人又变得乖巧,仿佛刚刚的成熟只是假象。
他是个机灵的孩子,云知行也将他教得很体贴人。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秦烟心间忽暖,将他抱在怀中,“昭儿,你是娘的一切,你可知晓?”
“还有父皇,父皇也是娘的一切。”
“好,昭儿说的是,看来你父皇真没白疼你。他虽然走了,还留个说客给我。”
昭儿笑出声,“父皇走之前可说了,昭儿得让母后开心,要替他陪在母后身边。”
她脸上现出暖意,这倒像是他的作风。
如今在昭儿心里,云知行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秦烟庆幸他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更重要的是,并没有缺失父爱。
她望着窗外明月,心思早已明朗。
思绪飞出,想着再相见,定要与他言和……
就这样过了几天,秦烟想修书一封,又不知写些什么。
毕竟宫中生活顺遂,没什么好记下的。
写下思念?
秦烟倏尔一笑。
又不是年少男女,写这些做什么?
他如今南巡事务颇多,哪有时间看她诉衷情呢?
若真是看到这样的信,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皱眉扔到一边?
还是眉眼弯弯,也想念起她?
秦烟挠挠头,心道自己真是太闲了。
她看着信笺,终是放下毛笔。
也罢,有什么待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正在此时,王公公来了椒房殿。
以前常常是云知行政务抽不开身、来不及回来一道用膳,让他来通传一声。
可现下云知行不在京中,她想不到王公公会有什么事找自己。
只见他满头大汗,急匆匆道,“娘娘,如今皇上不在宫中,还得劳烦您去看看。”
“发生何事了?”
“冷宫里,出人命了!”
炎炎夏日,热气蒸腾,充斥在世间每一处。
地面热意翻涌,日光落在身上,晒得人肉疼。
宽阔的宫殿前,秦烟和王公公一前一后,行色匆匆往冷宫赶。
看守冷宫的宫人早些时候传出消息,说先皇后暴毙了。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按理说,被贬入冷宫的人,生死由天不由人,本不用费心。
何况先皇后和三皇子是败于宫变,更是不受人待见。
可到底是曾经的一国之后,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如今云知行不在,于情于理她得去看看。
若是情况不容乐观,还得费些心思。
自从五年前两人被打入冷宫,终日囚禁在那一方天地,早已物是人非。
对于曾经的三皇子云礼来说,外界许多大事和消息,只能偶尔从送饭的宫人口中得知。
刚被关入冷宫不久,他们便得知云知行迎娶了秦烟作皇后。
作为宫变的失败者,他们无暇顾及其他,毕竟维持生计才是最重要的。
这几年时间,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离了荣耀光环的人,受尽所有人唾弃,只得在冷宫苟延残喘。
先皇后因情绪受到刺激,身子情况急转直下。
冷宫里的人病了,自不会有医官来照料。
期间云礼也曾拜托宫人请太医。然,有云知行的御令在前,无人敢违抗旨意。
这五年来,皇后不过是拖着一副病躯、奄奄度日罢了。
云礼没有盼来奇迹,进入冷宫的五年后——今天早上,母后因疾病缠身去世。
一瞬间,他眼里再无悲悯,只有对云知行的滔天恨意!
宫人送饭时见到殿里情景,吓得丢了托盘,立即冲出去找王公公了。
云礼本以为就这样了,也许剩下的日子,他便会一人囚在此处孤独终老。
毕竟,他可不能想象,云知行得知此事会来瞧一瞧。
他直直跪在殿里。
床上,是先皇后逐渐冰冷僵硬的躯体。
五年,昔日春风得意的少年已然长大。
除了心境,他个头蹿了许多。以至于秦烟进殿时,未能将他和儿时的人联系起来。
年轻的云礼一动不动,木然跪在那里。
听得后面的声音,以为是有人来收殓尸体。
“你们打算将母后葬在哪儿?乱葬岗、亦或随意处置了?”
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秦烟恍觉他还是年少时的云礼。
那个曾经也跟在众人身后,嘲笑她的小子。
以往她也感到不公。
同样是父皇的子女,为何云礼和其他人身份尊贵,而自己只能受人唾骂、捉弄?
造化弄人。
身份一变,他们已然结局不同。
不过仍是在对立面罢了。
秦烟迈步上前,王公公出声阻止,“娘娘,不可。”
两人到底是因为云知行羁押在此,他怕云礼想不通,做了有害她的事。
秦烟示意他稍安勿躁,默默来到床前。
床上,那个女人瘦骨嶙峋、一脸死气。
夏日的天气太热,尸身比平常更容易腐坏。
人虽是早上离世的,此刻已有些不太好闻的气味传出。
听得王公公的声音,浸满死水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云礼蓦然回首,见得一侧气质出尘的女人。
秦烟的美在骨在皮,明艳如斯。
早年便有南胤第一美人的称号,可她却美而不自知。
跪得太久,再起身,腿脚颇有些麻木。
他站起,已比她高出许多。
恍惚间,那张俊脸依稀可辨云知行的影子。
云知行性子温润、实则腹黑内敛;云礼却生得明朗些,不过被仇恨占据了双眼。
秦烟不免感慨,时间竟过得这般快。
尘封已久的回忆涌上,他站在她对面,不确定地出声,“烟儿姐……”
下一刻,他脸上阴鸷浮现,“不对。应当唤一声,皇后娘娘……”
他恨云知行,亦恨一切与他有关的人和事!
这几年宫人议论的最多的,便是帝后情深。
对了,她还诞下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