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当天胡文霆回家之后,就忙着安排一些家里的事情,一番忙碌之后,有些头昏脑涨的,就把范景文的事暂时给忘记了。于是,第二天也就没想起来要去拜访一下他,和他商量一下物资运送事宜。
结果,反倒让范景文这个兵部左侍郎,纡尊降贵的找上门来了。在得知范景文已经来到大门外之后,胡文霆连忙连蹦带跳的跑出去迎接,看到胡文霆滑稽的样子之后,范景文不由得莞尔一笑。
然后就随着胡文霆一起来到了书房,在秋萍和林巧两人恭恭敬敬的分别为胡文霆和范景文上好茶水之后,范景文开着玩笑对胡文霆说道:“胡镇抚你自己是一副洒脱的样子,但你的这两名侍女倒是教育得不错啊。”
胡文霆尴尬的笑了一下之后,不好意思的对范景文说道:“让少司马见笑了,我自幼就喜欢一些杂学,因此对礼节方面的知识学得比较少,还请少司马能原谅在下的一些失礼之处。”
范景文哈哈一笑之后,开口对胡文霆说道:“胡镇抚虽然在礼节方面做得不是特别周到,但是就凭陛下对你的信任,以及你能大手笔的对本官施以援手,相信你不仅是一个极有能力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
相比那些看上去道貌岸然、表面上彬彬有礼,背地里却男盗女娼的人,胡镇抚你这么一点小缺憾又算得了什么呢。
本官虽然是文官出身,但现在干的差事却是天天和一些武官打交道,因此也已经习惯了一切礼节都从简。
今后,胡镇抚和本官风面时,也不必再辛苦的委屈自己学那一套繁琐的礼节了,咱们见面之后,相互抱个拳,就算打过招呼了,你看这样可行?”
胡文霆赔着笑说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范景文大手一挥说道:“这有啥,人之相交,贵在交心,贵在相知相惜。镇抚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对本官的充分尊重和支持,何必再拘泥于那些世俗的礼节呢。”
胡文霆嘿嘿一笑之后,对范景文说道:“那少司马今后也不要再镇抚前镇抚后的称呼在下了,您就直接叫我一声梦之好了。”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相互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
随后两人就进入正题,开始讨论起运送物资的事,胡文霆割韭菜割来的大部分粮食其实就存放在城东户部的禄米仓和太仓,离胡文霆的住处并不远。
当然了,其中的一些手续都是新乐侯刘文炳等人协调的,甚至皇帝朱由检也明里暗里的给过户部的相关人员一些暗示,因此,胡文霆也就不用担心某些人通过黑吃黑的手段,把这批粮食给贪没了。
范景文在得知粮食所存放的位置之后,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对胡文霆说道:“物资可以走水路直接到达通州码头,京城这边的漕运码头就在东便门,离你存放粮食的地方并不是很远。
正常情况下,一天时间就能完成所有物资的装船了,梦之,你真不用本官调派一些人手过来帮忙运送和装船?”
胡文霆嘿嘿一笑之后说道:“我的工地上养着几千号人呢,就这点粮食,别说是只送到东便门码头了,就是直接帮少司马找到通州去也不在话下啊。”
范景文有些诧异的问道:“梦之你从哪弄来这么多人啊?”
胡文霆用手朝天上指了指之后,开口说道:“都是他从陕西那边给我弄过来的。”
范景文听后顿时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家伙到底和陛下是什么关系啊,居然能合起伙来倒腾人口?
看到范景文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胡文霆想到他可能是误会了,于是连忙进行解释:“少司马,这些人都是陕西那边的流民,我是这样打算的,我现在不是正在大量的盖房子吗,正好需要大量的人手。
当然了,京城这边也不缺人手,但是陕西那边不是连年大旱吗,很多人都因为庄稼欠收而吃不上饭,面临着饿死的威胁,由此还引发了一些流民冲击官府的事件。
所以我想着从陕西那边运送过来一些人口,一来可以帮着那边减轻一点压力,二来也可以让我拥有一批免费的劳动力,三来也让这些流民能吃上一顿饱饭,并因此活了下来。
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可惜的是,我现在能力有限,一时半会之间,安置不了太多的人,因此,只好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小批量的从陕西那边运送过来一批人。
因为我怕一旦事情传开来之后,会有一大批人都涌向京城,这样反过来就会给京城带来麻烦。
我现在正努力扩大用人的规模,想尽量多帮陛下分忧,也让陕西那边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
听完胡文霆的一番解释之后,范景文脸上出现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感叹的对胡文霆说道:“梦之,你这是武官干了文官的事啊,谁说武官只会打打杀杀,你这长远的眼光和处理政事的能力,丝毫也不比那些满腹经纶的文官们差啊。”
胡文霆谦逊的说道:“问题是,我在哪方面都是半吊子,都干不了什么大事。”
范景文瞪了他一眼之后,开口说道:“什么才叫大事,你这救了几千条百姓的性命,难道还不能算是大事?相比如今有些满腹经纶的官员,让他们不祸害百姓,就已经是烧高香的好事了,哪还敢指望他们为百姓们做点实事啊。”
胡文霆在朱由检面前可以口若悬河似的对他进行一些指点,但在范景文面前可不敢太放肆了,于是只好在一旁赔着笑,不敢随意开口说话。
发了一通牢骚之后,范景文心中的怒气也得到了一些宣泄,于是就回头和胡文霆继续就一些运送过程中的细节问题进行讨论和补充,直到确信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才告辞离开了胡文霆的住处。
第二天一大早,胡文霆就带着近两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赶往城东的粮食存放地,这些人统一的着装、整齐的队列和步伐再次引起了很多人的侧目。
连提前等候在那里的范景文,见到这一情景之后,都不由得好奇的问胡文霆道:“梦之,这些都是你口中所说的陕西流民?”
胡文霆微笑着点了点头。
范景文接着问道:“他们来京城之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胡文霆笑着回答道:“那倒不是,他们来到京城之后,我先是好吃好喝的养了他们好一阵子,期间顺便就向他们强调了一下纪律,还让他们练习了一下站立和走路。”
范景文带着疑惑的表情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目前这个样子,是你训练出来的?”
胡文霆又是微笑着朝范景文点了点头。
范景文在得到胡文霆肯定的回答之后,不由得咋舌道:“梦之,就这帮人的精气神来看,他们丝毫不亚于本官训练的那些士兵啊,甚至还在某些方面超过了士兵。
不是本官说你啊,你昨天还跟本官说什么,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你这不是太过贬低自己了吗?
就从你训练的这些人来看,我大明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有昨天晚上本官也听说了,你前一阵子在粮食销售上搞的那一手,直接让一帮勋贵大臣们赔得差点当了裤子。这一手操作,朝廷上下,又哪能是那些自称是理财能手的官员们能想得到的。
嘿嘿,虽然主意是损了点,不过结果却很解气,总算有人能让他们把盘剥来的钱财吐出一部分来了。对此,本官也不得不对梦之你说声佩服啊。”
胡文霆笑着对范景文说道:“少司马,我搞的都是些上不台面的小玩意,让您见笑了。”
正当两人说笑间,一名队官小跑过来向胡文霆进行请示,表示队伍已经集合完毕,询问是否可以开始搬运货物。胡文霆征询了下范景文的意见之后,就对那名队官下令道:“开始吧!”
队官双腿并拢,站直身体,大声回了一句:“是!”然后又转身小跑着回去传达相关命令了。
范景文看到这一幕之后,又是一阵称赞,表示等到了通州之后,一定要好好的向胡文霆讨教一番,问他是通过什么手段,把一帮流民训练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胡文霆在客气了一番之后,表示到通州之后,一定会把自己的一些想法都告诉范景文,然后再请他对自己进行一些指点。
当胡文霆手下的人开始陆续的往船上搬运货物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码头上有一大群人正抱着膀子在一旁冷眼旁观,似乎是对胡文霆的这些人有些敌意,但在看到对方人多势众,又纪律严明之后,又不太敢轻举妄动。
看到胡文霆有些疑惑的样子之后,跟在身旁的高大强小声的对胡文霆说道:“那些都是漕帮的人,本来搬运货物上船这一类的活,他们都是要插上一手,以便在其中赚上一笔钱的,可现在我们把所有的活都给包办了,他们当然有些不满了。
不过公子您放心,他们不敢乱来的,否则,我就让锦衣卫找他们麻烦,民与不与官斗这一点,想来他们也是明白的。”
对于漕帮胡文霆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因为后世某一时期在魔都曾经大名鼎鼎的青帮就是由漕帮演变而来的。
漕帮因漕运而起,参与者基本上都是漕运体制下的底层工作人员,作为连接江湖与庙堂的纽带,漕运活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而且漕运内部机构体系繁杂,其中既有存在有长期固定人员,也有临时招募人员,且不说朝堂之中负责管理漕运的复杂机制,而底层广大的漕运参与者就已经构成了数量庞大的一个群体。
聚群之处,必是江湖,而漕运体制就是自运河南下江南的首个江湖,水系复杂的江南,漕运码头林立,大量水手、纤夫、舵手群聚在这些码头地带为生计奔波,而这里社会网络也逐渐愈发复杂,漕帮这个特殊的灰色地带则在其中渐渐成形。
明代漕运体制可以追溯到永乐年间所设立的漕军,漕军的出现标志着复杂繁琐的漕运体制得以成形,由于永乐时期开始对蒙古进一步用兵,漕运成为国家一等重要任务,永乐帝为保障后勤供应,依靠卫所制度从而吸纳当地人口与流民组成了十万人的漕军队伍,从而将漕运开始体制化,之后迁都北京,漕运完完全全成为了国家命脉。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漕运体制内部开始出现了一定的帮派化倾向,而起源则是两个方面:一是漕口内部潜规则“漕帮”的出现,使得漕口开始具有一种特殊的独立性。
二是船帮的出现,典型案例如德州帮、赣州帮等,起源是不同区域的漕运船队所产生的内部派系,而真正成因则是单纯的地域划分不同。
地方漕运体制之所以出现内部的帮派化,原因众多,但主要是由于中央统治集团对漕运体制管理能力的下降,由于漕运军户流失严重,明代后期已经开始不断增加雇佣人数,大部分漕运参与者变成了雇佣船队,这些私人化的队伍比政府体制当中的官营集团更容易聚集成群。
漕帮的初衷原本只是维护漕共水手利益的结盟组织,但是随着组织的庞大,漕帮开始更加隐秘,在隐秘性增加的同时,也逐渐开始有了明显的犯罪化特征。
漕帮除了垄断漕运以外,还经常从事各种犯罪活动。最初只是在运河上设计策进行敲竹杠,利用运船属于国家财产这一点, 进行“碰瓷”等违法活动,并使用武力强迫对方进行赔偿。
后来逐步转变为在势力范围内的漕口与河道关口收取保护费,再有甚者,有些地方的漕帮为霸一方,与官府勾结成为一个地方黑道体系,甚至进行抢劫作案。
当然了,目前的漕帮还没完成向有组织的黑社会性质转化,因为大名鼎鼎的罗教还没实现对漕帮的真正控制。
胡文霆想到后世统一战线政策中所说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合漕帮这个群体中的人员构成情况,认为自己很有必要把漕帮这股势力团结进来,最好还能把它控制在自己手中,让贫苦阶层的力量能够实现有序的扩大。
尽管目前胡文霆的主要方向还不在这方面,但他认为先与他们进行一些交好,为将来的进一步动作打下一些基础,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胡文霆就在高大强的陪同下,与码头的漕帮头目进行了接触。京城码头的头目人称小六爷,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
在高大强向他介绍了胡文霆锦衣卫镇抚使的身份之后,小六爷还是规规矩矩的向胡文霆行礼问好,并客气的询问胡文霆有何指教。
胡文霆也没有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而是同样客气的对小六爷说道:“这次运送物资,因为需要赶时间,所以呢我就直接安排自己的人进行搬运了。我也知道,你们手下的人是靠这个吃饭的,因此,尽管我没有用你的人搬运货物,但是我也会对你们进行一些经济方面的补偿的。
这样吧,我拿出五百两银子交给你,算是我请你手下的一帮人喝个茶,大家交个朋友,希望今后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小六爷,你看我怎么安排,你们能接受吗?不行的话,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本来呢,小六爷他们在看到胡文霆他们的架势,以及听说了胡文霆的身份之后,已经准备忍下这口气,吃个哑巴亏了。
可没想到对方却根本没有仗势欺人,不仅客客气气对自己说话,临了还表示会拿出一些银子对自己方面进行补偿。这让小六爷不禁喜出望外,于是连忙恭敬的向胡文霆表示了感谢,并表示今后胡文霆若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吩咐,他一定会尽力把事情给办好的。
随后,小六爷又殷勤的安排了一些人到每艘船上,帮着指导胡文霆手下的人合理码放货物,让装船进度一下子又提高了很多。
对此,范景文又对胡文霆的处事哲学表示了称赞,他认为胡文霆能放下身段,主动和身份低下的漕帮人员交好,并能对他们进行有效的利用,正好符合了《淮南子·兵略训》所说的:“人尽其才,悉用其力。”这一策略。
因此范景文认为胡文霆说他自己完全不懂军事,纯粹属于自谦,事实上他却能把一些军事理论知识进行充分合理的运用,这哪是一个没有深厚学识功底的人能做到的。
于是在第二天船队出发之后,范景文就在船上向胡文霆问起了,他是怎么对这些流民进行训练的,这样训练的好处又是什么?
胡文霆在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还是把他对朱由检说过的那一套理论,再向范景文介绍一遍。
在范景文进一步问胡文霆这么做的目的的时候,胡文霆就没办法向他实话实说了,因为一旦牵涉到军队,无论是在哪个朝代,都很容易引起别人的非议的,当然也包括范景文在内。
毕竟范景文他也是在皇权至上的这种体制中成长起来的,一旦他发现胡文霆有意把触角伸向军队,恐怕他第一个会对胡文霆表示不客气。
于是,胡文霆只好尴尬的向范景文解释道:“自己目前以及今后打算做的很多事情,都会触及到很多勋贵大臣们的利益,有了这些相对强悍的流民在身边之后,可以让那些勋贵大臣们在打算向自己暗中下手时,能有所顾忌。”
在看到胡文霆脸上装出的无比真诚的表情之后,范景文似乎相信了他的说法。
在再三确信胡文霆确实不懂打仗之后,范景文还表示今后有机会会给胡文霆提供一些伤残老兵,让他们帮着胡文霆训练一下那流民的攻击技巧,以便进一步提高他们的防卫能力。
京城到通州的路程只有几十里地,因此,范景文和胡文霆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通州城北的码头。
到了范景文的地头,卸货当然不用胡文霆费心了,自有范景文组织了一帮正在训练当中的新兵负责卸货搬运。
胡文霆则在参观了一圈范景文的军营之后,谢绝了他的盛情挽留,带着高大强等人匆匆赶回了京城,准备着下一趟的大名府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