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后。
伴随着一声哇哇大哭,顾盏瓷顺利诞下了一个男孩。
她和柳曦儿来到江南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风景如画、温暖如春,名叫桐乡镇,而镇上,拥有争奇斗艳的花卉,以及精美绝伦的刺绣工艺。
当初离开建州,刚刚来到江南,顾盏瓷其实也并不知道,落脚点在哪里。
还是当地人说,这个桐乡镇,在江南地界是远近闻名的风景小镇,镇上有许多绣娘,女子颇多,也更有安全感。
在这里住了大半年,顾盏瓷早已适应这里的环境。
羊水破的这日,周围的邻居绣娘们,都焦急等候在门外。
看到稳婆抱着一个小男孩,走出门时,众人纷纷挤上前去,看到襁褓里的孩子,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刚出生,却长得如此水灵,将来肯定是个有大造化的。
“曦儿曦儿,你的小侄子长得好漂亮啊!”
莲雾拍着柳曦儿的肩膀,她就住在隔壁,是一个和柳曦儿岁数差不多的小绣娘。
“那肯定啦,我表姐长得那么好看,我的小侄子肯定不会丑。”
柳曦儿也挤在稳婆身旁。
她扒开了小被子,就看到小侄子嫩生生的脸,胖嘟嘟的极其可爱,还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丝毫不怕生。
柳曦儿恨不得伸手摸几下。
但想到屋里的表姐,她一时有些担忧,没顾上再看小侄子,柳曦儿匆匆忙忙走进屋里。
而屋里的顾盏瓷,睡着了。
她在梦里,罕见的梦到了周浔。
男人出现在她的床前,怀里抱着孩子,弯下腰身,亲吻着她的额头,一句又一句的说着,对不起,瓷儿……
等她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柳曦儿拎着一大袋东西进屋,里面似乎装着的,都是小孩子穿的小衣服。
她进屋后,不知为何,看着表姐静静的躺在床上,却总觉得形单影只、有些孤寂。
还记得在建州,那个乡下庄子的破旧屋里,表姐同样躺在床上,可她那日清晨,冒冒失失的闯进屋里,看到表姐和周浔紧密相拥,二人交颈而卧,是那样的相配和谐。
来到桐乡镇的大半年里,周浔竟然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柳曦儿就有点搞不懂了。
“愣着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儿啊。”
顾盏瓷率先开口,看着已经及笄的柳曦儿,她笑眯眯的调侃道。
“哎呀,表姐,你怎么老是逗我?你脸上当然有花儿了,表姐长得就像花一样美。”
柳曦儿也学会了贫嘴。
她将手里的小衣服,抱到了床前,她坐在床前,拿出一件件小衣服,向顾盏瓷显摆。
“表姐,你快看,这可都是我亲手画的绣样子,让隔壁的小绣娘们绣出来的。”
“你瞧瞧这竹子,我打的绣样,竹叶是不是栩栩如生啊?”
“还有这小老虎,当初画这只小老虎,我可是熬了一个通宵没合眼。”
……
柳曦儿叽叽喳喳的,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气氛永远不会安静,顾盏瓷却觉得哭笑不得。
这小丫头夸起自己来,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呀。
不过,这是个好现象。
失去父母的柳曦儿,在逐渐恢复从前那个、开朗活泼的柳曦儿。
“隔壁的绣娘手艺好,衣服自然做的也好看,怎么全成你的功劳了?你个小丫头!别得意哈!”
看到顾盏瓷脸上,随时随刻都能绽开笑容,即便刚生完孩子,可脸色依旧红润,不显苍白,柳曦儿就知道,表姐的身体很好很好。
随后,柳曦儿笑了笑的低头。
她放下手里的衣服,看着躺在顾盏瓷身旁的小侄子,她小心翼翼的问,“表姐,你真的不打算再见周浔吗?”
气氛一时尴尬沉默。
柳曦儿只好从床头拿过拨浪鼓,摇晃了两下,清脆的鼓声在这屋子里,更显得有些突兀。
顾盏瓷迟迟没有回答。
她转过身子,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似乎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并没有听到柳曦儿的话。
“表姐,我只是随便问问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对了,我的小侄子还没取名字呢。”
“表姐,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柳曦儿极有眼色,话语里不再提起周浔。
而顾盏瓷,这才愿意开口道。
“小名叫霹雳,大名顾星阑。”
听到这两个名字,都让柳曦儿心里一紧,“星阑”代表着夜将尽,预示光明和希望的到来,而霹雳,更是有光明正大的意思。
总而言之,小侄子的名字,表姐似乎都用来嘲讽周浔的不光明和不磊落。
但柳曦儿,还是很赞同这名字。
“好听,小霹雳,小霹雳……”
京城。
皇宫的南门处。
有两道修长的身影,交汇在一起。
二人身高差不多,长相也极其类似,站在一起,比旁边才走出宫的大臣们更加养眼,他二人都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案,最后,周浔自己认罪,同苏阁老道歉,并恢复了赵鹤亭的状元之名。
苏阁老提携新认回来的儿子赵鹤亭,入了大理寺,周浔则停职三月。
到了去年年底,周浔复职后,便领兵出征,攻打关外的鞑子,驻守在宁夏一带,前不久,才班师回朝,打了一场大胜仗。
小皇帝极其高兴。
此时此刻,周浔和赵鹤亭,刚从朝堂上走下来。
二人一向是水火不容的,现在却难得的走在一起,自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顾盏瓷。
“你去查江南官场上的贪污案,此事交于我,我替你南下。”
周浔冷硬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命令口吻,可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是赵鹤亭,赵鹤亭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为何要让给你?”
“怎么?从前在科举背后动手脚,如今又想在贪污案上动手脚,你是想让我,在大理寺也待的不得安宁?”
初入官场大半年,赵鹤亭锋芒毕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穷酸的举子。
他毫无畏惧的,与周浔对视。
“赵鹤亭,你记住,她永远是我的人,现在,应该还为我诞下了孩子。”
“就算去江南找她,那也是我这个身为夫君的分内之事,她的生活,早就与你无关了。”
“听闻云青釉也即将临盆,赵鹤亭,你还是安安生生待在京城,准备抱孩子吧。”
周浔一向懂得攻人攻心。
他有孩子,赵鹤亭如今也有孩子。
而赵鹤亭的孩子,肯定被赵鹤亭视为他自己的耻辱。
这便是赵鹤亭的弱点。
果不其然,就看到赵鹤亭有些站不住。
“我……我不是有心要娶云青釉的。”
“是她给我下了药。”
周浔一脸得意的看着赵鹤亭,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云淡风轻的欣赏着赵鹤亭的痛苦和悲伤。
“你们成婚是真。”
“如今,云青釉身怀有孕也是真。”
“还有当初,不是我刻意阻拦你,是她亲口告诉我,她不想见你。”
这时,赵鹤亭猛地抬起头来。
鄙夷的看着周浔,他差点就被周浔牵着鼻子走了,这男人不愧身居高位多年,花花肠子实在太多,简直是个黑心烂肺的。
“我呸!”
“周浔,你当你是什么好东西?她说她不想见我,难道就想见你?”
“你周浔,就算现在去江南,你能找到她的位置?她既然当初没有说过具体去向,你又怎么确定她还在江南?”
去年秋季,赵鹤亭的确去了建州的乡下庄子,可惜,他没有见到顾盏瓷,他到的时候,顾盏瓷已经离开了。
但并不妨碍,他从林郡守口中,得知周浔具体做了什么。
“卑鄙的人,从来都是你周浔,还有那云青釉,不愧是跟了你一场,在定国公府里,将你那作恶的本事,学得一干二净。”
“是你和云青釉二人,活生生将我和小瓷拆散。”
“如今你想去江南找她,那你去啊,我倒要看看,她还愿不愿意见你!”
周浔狠狠刺中了赵鹤亭的痛点,而赵鹤亭的话语,也句句带刺,戳中了周浔心底的柔软。
看到赵鹤亭离去的背影,周浔久久还顿在原地,他眉眼一时失神,脑海里又涣散出,顾盏瓷苍白绝望的面庞。
徐茂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
“国公爷,您还下江南吗?”
周浔回神后,微微颔首,“我总归要见见自己的孩子。”
烟雨蒙蒙。
江南的春季多雨水,碧波江上,荡漾着一只小船。
船上站着徐茂,他守候在周浔身边。
二人于月前出发,走水路,终于抵达江南地界。
即便如今到了春季,可漂在水面上,加上细雨绵绵,周浔心口上的伤总会复发,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心口,这种阴寒天气真是难挨。
“国公爷,夫人她真的会在江南吗?”
“如果夫人不在这里,我们又要去哪里找她?”
当初顾盏瓷离开建州,周浔心知自己,不能再紧紧逼迫于她,没有跟在她身边安排任何暗卫,也没有关注她的动向,彻彻底底放她自由。
后来,赵鹤亭入了大理寺,苏阁老也官复原职,这二人在朝中,与阉党的李祖德交缠,周浔便去了宁夏,更是不再关注朝中消息。
再回京城,便是月前。
他之所以确定顾盏瓷在江南,是因为赵鹤亭。
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赵鹤亭一定比他更心急找到顾盏瓷的去向,而赵鹤亭入大理寺不足一年,突如其来的,却要下江南官场查贪污案。
周浔比任何人都敏锐,他极其确信,赵鹤亭的目的,是下江南找人,而顺带查案。
而这个人,绝对是顾盏瓷。
“她在,她一定在。”
周浔喃喃出声道。
船只漂泊不定,很快就到了下一个港口,周浔旧伤未愈,这一趟出行,走的格外缓慢。
每到一个港口,便会停下船,和徐茂下船,在港口附近的村落走走。
“到哪里了?”
徐茂立刻回答。
“国公爷,前面就是桐乡镇,这个小镇虽然地方不大,但镇上的花卉以及绣品,格外有名,所以这边的港口,来往的人群也不少。”
周浔透过船上的窗子,向外望去,看到桐乡镇的码头,人影穿梭,的确是热闹。
“嗯,在这里停吧。”
徐茂掌舵,将船停在了桐乡镇的码头上,主仆二人下了船。
连绵的雨幕中,徐茂为周浔撑起一把青色油纸伞,二人走在这雨中,视线相顾不瑕,纷纷注意着周围的行人,生怕错漏了那张熟悉绝美的脸。
桐乡镇,玫瑰巷。
顾盏瓷在这里开了一个画楼。
一楼的画廊,用来卖画赏画和展示,她将收集来的精品画作,通通摆在一楼,由买家交付后,她赚得银钱。
而二楼的画室,是一个风雅之地,不仅可以教学习画,还有茶室,可以品茶。
她供养如此一座画楼,经营画作的生意,初始的本金,是从远山郡的金矿而来。
周浔那日给她留了腰牌。
顾盏瓷离开前,和柳曦儿去了一趟远山郡,经由林郡守带领,她走进那座金矿,目之所及的一切,实在令她震撼。
那是她第一次目睹,一个金矿的具体结构,巨大的坩埚,庞大的冷却池,数不尽的挖矿人,冶炼制金的工匠,把守的官兵戍卒……每个人都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职。
可当她拿出周浔的腰牌时,驻守的官兵,无不对她臣服。
顾盏瓷不是一个认死理的人。
看到麦田的道观,渐渐成型,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回家的希望。
既然回不去,可她的人生还得继续。
她从金矿里,拿走了五百两金子。
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个数量级,是她和柳曦儿能够拿走的最大限度。
随后,她带着柳曦儿一路南下,来到了桐乡镇,开设了这家画楼。
“铛铛铛——”
下课的铃声响起,二楼的画室里,画画的许多学生,嘻嘻哈哈的结伴走下楼。
“顾老师,再见。”
“顾老师,明天见。”
……
这些学习画画的学生,大多在十五岁以下,是富贵人家的小孩,父母送他们过来培养兴趣爱好。
顾盏瓷用着在现代的教学方法,教授这些古代的孩子。
“好,明天见。”
她也挥挥手,和学生们告别。
这两日是周末,上课时间依旧按照现代的规矩来定。
她生完孩子后,才出月子,又恢复了教学工作,教授这些孩子学习素描、色彩以及速写。
每个学生见到她的画作,都会感到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