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屋子里,小霹雳乖乖巧巧坐在桌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酱牛肉,张婶子实在是感叹,这孩子,胆子真虎。
能吃能睡,还不怕生。
简直就是个小活宝。
而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张婶子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柳曦儿拿着冰糖葫芦走进屋。
“不是要吃冰糖葫芦,怎么又吃起酱牛肉了?”
柳曦儿一眼看到小家伙,嘴巴吃的油嘟嘟,手里捏着几块酱牛肉,她感觉头都大了。
“冰糖葫芦,我也要。”
小霹雳立刻跳下凳子。
小短腿咯噔咯噔的跑到柳曦儿面前,伸出小短胳膊,却怎么都够不到柳曦儿手里的冰糖葫芦。
“不给你吃。”
“吃了酱牛肉,就不能再吃冰糖葫芦,你吃这么多,小心把肚子吃坏了。”
柳曦儿一脸的拒绝。
“我要冰糖葫芦。”
小霹雳却不放弃。
踮着小脚尖,伸手够着柳曦儿的胳膊,他藏在身上的黑金发冠,“咚”的一声滚落在地。
柳曦儿看去,这可是男子的发冠!
她疑惑的看向张婶子,张婶子的面色有些尴尬,朝她解释道。
“小少爷刚刚跑到隔壁屋子去了,那发冠是隔壁的客人,送给小少爷玩的。”
柳曦儿走过去,捡起了发冠。
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这样的发冠,必定值很多钱,隔壁的客人是非富即贵的身份,才会用得起这样精致的发冠。
“嗯,下次看好他,不要让他随便跑到别人房间去。”
柳曦儿并没有苛责张婶子。
她知道自己这个小侄子有多难带。
实在是个调皮捣蛋鬼,顽皮起来,谁都制止不了,有的时候,表姐都控制不住要打他屁股。
没过多久,客房里的气氛热闹起来。
小霹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断传出,而客房外的楼梯上,顾盏瓷听得清清楚楚,孩子咯咯咯笑的小奶音,穿透力实在极强啊!
她脸上戴着面纱,穿着一身浅紫色衣裙,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眸光沉着淡定,自从当了母亲之后,顾盏瓷比从前,更加稳重了。
如今,出门行走在外,她一向遮掩自己的面容。
从二楼走上三楼。
在长廊的拐角处,有一扇窗户,窗前放着柜子,其上摆放着花瓶,花瓶里插着飘香四溢的桂花。
好闻的香气,弥漫了整个三楼。
顾盏瓷走上客栈三楼的拐角处,忽然间,窗外吹过一阵风。
将桌上的花瓶吹倒了,她上前去,扶住了花瓶,里面的桂花散落了星星点点的花瓣,悠悠然飘在地上。
顾盏瓷将花枝整理好。
花瓶已摆放回原位置,这才转身。
迎面,有一男子向她走来。
是他——
男人步履从容,身穿玄色锦衣,他的长发罕见的披散着,朝她走来时,目光从她身上略过。
他独自一人,身后并没有跟着亲随,顾盏瓷心弦紧绷着,下意识靠墙站立,让出了走廊的位置。
男人的视线,并没长时间在她身上停留。
二人擦肩而过。
顾盏瓷看着他的背影,男人毫不犹豫的走下三楼,他实在太过显眼。
那身玄色锦衣勾勒出矫健的身姿,男人坚挺的背部,刚劲的肩臂,让顾盏瓷一览无余,他更加的英气风发了。
即便时间过去三年,现在的他,依旧很年轻。
未及而立之年。
还能继续建功立业。
他是一名武将,身上的锐气和豪迈是旁人所不能比的,同样,五感也极其灵敏。
男人走过身旁的一刹那,顾盏瓷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帘,顾盏瓷有些腿软的,才走回了客栈房间。
可她不知道,周浔在客栈一楼,微微敛起一双眸,有些沉思。
紧接着,他抬起头。
直盯客栈三楼,隔着走廊的木栏杆,亲眼看见那道纤细身影,走回客房。
一时之间,周浔的眼眸仿佛一片深湖,投下了一颗石子,卷起一圈圈涟漪,重又恢复了平静……
顾盏瓷推开门,走进屋里后,整个人无力的靠在门上。
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发麻。
恐惧、害怕、忐忑的心理,充斥了她整个脑海。
她不断复盘自己刚才的行为动作,是否暴露出破绽,就这样靠在门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柳曦儿看到这情况,还以为顾盏瓷在外面遇见坏人了。
连忙走上前去,关怀的询问道。
“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柳曦儿的声音,顾盏瓷才有些回神,她感觉自己喘不上气,心跳跳动加速。
“我……我没事。”
她走过去坐在桌边。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就要灌进嘴里,却发现,脸上的面纱没有摘下。
摸到这薄薄的一层面纱,顾盏瓷有种劫后余生的释然,她将面纱从脸上取下,仔细端详这块紫色面纱。
料子很是结实,刚刚,应该将她的五官遮去了一大半。
那个男人,不会认出她!
顾盏瓷在心里安慰自己,端在手上的茶盏,小酌了几口,浑身的紧绷,总算散去。
她看向柳曦儿。
“我们现在收拾东西,回桐乡镇吧。”
既然刚才看到了周浔,男人也一定在这个客栈住着,八九不离十,就是在寻找她的踪迹。
她不想和周浔再碰面。
她如今的日子过得很舒服,不想再回到从前。
和周浔的过去,掺杂了太多欺骗和埋怨,满是斑驳破碎的裂痕……
“表姐,我们昨天才来到金陵,还没有好好玩儿呢,今日,可是中秋圆月佳节,据说金陵的花灯会可好玩儿呢,我们明天再走,好不好?”
柳曦儿心情有些失落。
金陵毕竟是个大地方,在桐乡镇待久了,她还是蛮向往金陵的热闹,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没有玩尽兴,表姐却说要走,这也太令人沮丧了。
唉~她现在不想走呀。
一旁的小霹雳,听说要回桐乡镇,两条短短的小眉毛,也皱在一起。
“娘亲,姨姨说的对,我也不想回去,要回去,娘亲自己回去吧,我和姨姨要留在这里,姨姨说晚上带我买灯笼玩呢,我想要个老虎花灯……”
小家伙一边说着,一边捏着酱牛肉,往嘴巴里塞。
顾盏瓷发现,这个调皮儿子,又开始胡吃海喝,桌上竟然还放着糖葫芦!
她记得,来的路上,在马车里,这小子就藏了一兜子的糖,时不时往嘴巴里塞几颗。
她真担心,这孩子的牙齿,会生一口的虫呀!
“顾、星、阑——”
顾盏瓷的声音带了重音,小霹雳极其有眼色的,放下手里的酱牛肉,顿时,乖乖的坐在凳子上,也不说话了。
他和顾盏瓷大眼瞪小眼,顾盏瓷终究败给了他可爱的脸蛋子。
这才将视线,又看向了柳曦儿。
“那我们换个客栈吧,这家客栈太吵了,对面就是秦淮河畔,晚上有灯会,肯定闹腾极了,曦儿,我睡眠浅,晚上会睡不着的。”
顾盏瓷坐到了小霹雳身旁,拿起手帕子,给小家伙擦嘴巴。
柳曦儿看到顾盏瓷态度松软了,换个客栈好啊,只要不是今日离开金陵,怎样都好。
“表姐,你说再换到哪里的客栈?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柳曦儿兴奋极了。
转过身,走到屏风后的床榻,就开始收拾衣服行李,打算挪窝。
“我还没想好……”
“要不,去夫子庙附近住吧?”
顾盏瓷的话音落下,屏风后,传来柳曦儿的声音。
“好,那就去夫子庙吧。”
张婶子也过去帮忙。
和柳曦儿一起将行李打包,顾盏瓷抱着小霹雳,端起茶盏,倒了温水,喂小家伙喝水。
哪曾想,小霹雳的眉毛骤然皱成了一团,孩子的脸色极其难看。
顾盏瓷心道不好。
“是不是肚子疼了?”
小霹雳立刻点点头,嘴巴里嗫嚅着小奶音。
“娘亲……我想拉粑粑。”
顾盏瓷就知道坏菜了。
“娘亲这就抱你过去。”
她并没有责怪。
立刻带着小霹雳,来到屋子里的恭桶处。
顿时,屋里响起了噗噗噗的声音,臭气熏天,柳曦儿哈哈大笑起来,收拾行李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小霹雳,你拉粑粑好臭啊!”
小霹雳难受的五官拧在一起,还不忘和顾盏瓷告状。
“娘亲,姨姨她笑话我。”
顾盏瓷也有些忍俊不禁。
这小家伙刚吃了肉,又吃了冰糖葫芦,拉出来的粑粑肯定臭啊,可谁让这是她的亲儿子。
“那你下次就少吃点肉,多吃青菜,拉粑粑就不会臭了。”
小霹雳顿时搅着自己的手指,坐在恭桶上,仿佛在思考人生大事,以后让他吃青菜?那可不行,青菜实在太难吃了。
“我才不要吃青菜,我就要吃肉!”
小家伙嘟起小嘴巴,一脸的倔强模样。
顾盏瓷有些无奈,唉~小孩子总是不喜欢吃青菜,好吧,她小时候也不喜欢吃青菜!
过了一会儿,给这小家伙擦屁股。
等到粑粑也拉完了,顾盏瓷让张婶子下楼端了热水,给小霹雳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新的衣服。
时间一耽搁,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顾盏瓷抱着孩子,和柳曦儿以及张婶子,走出这家客栈的门槛。
身后的掌柜,却传来了呼喊声。
“这位夫人,请留步。”
顾盏瓷一时愣在原地。
而那位掌柜,已经来到她面前,心平气和的对她说。
“这位夫人,您订了三日的房,还没有住满,这是剩下退给您的房钱。”
顾盏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事,她接过了掌柜手里的银子,向掌柜道谢。
“多谢了,我们打算去夫子庙,所以,就不住在秦淮河畔了。”
掌柜的摆摆手,一点都不在意。
他这间客栈,坐落在秦淮河畔,从来不缺生意,但是也绝对不会诓骗客人。
眼前这位女客既然要离开,订了三日的房间没有住满,他自然要退钱。
“无妨,无妨,夫子庙那边也热闹,今日中秋佳节,你们快点过去吧,否则天黑了,容易订不到别的客栈。”
掌柜是个古道热肠的人,给顾盏瓷提了建议,顾盏瓷欣然采纳。
她点了点头。
紧接着,彻底走出这家客栈。
而门口左侧的屏风后,靠窗的位置,就坐着主仆二人。
徐茂惊讶的目瞪口呆。
望着窗户外,走远的顾盏瓷和柳曦儿,尤其看到,顾盏瓷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他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国公爷,那……那……真的是夫人和小少爷!”
周浔却一脸的镇定。
他早就猜到了,顾盏瓷看到他出现,肯定会带着孩子离开这间客栈。
他坐在这窗边,已经等候了半个时辰。
在这半个时辰里,他想过许多,正式与顾盏瓷见面时应该说的话。
可真的看到人了,他却有些胆怯。
坐在这屏风后,迟迟未动。
他能清楚看到顾盏瓷的动静,而顾盏瓷的视线里,他所坐的位置却是盲区。
顾盏瓷脸上的一颦一笑,表情是那样的生动,周浔知道,如果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突然的出现,让顾盏瓷知道,他认出了她,顾盏瓷一定会心慌意乱,在措手不及之下,带着孩子再次逃跑。
“国公爷,你也太淡定了吧,那是夫人和小少爷,你怎么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徐茂明显比周浔着急多了。
这三年来,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到金陵,都在寻找夫人的踪迹,可次次无功而返,没有任何结果。
就连赵鹤亭,也从没得到过顾盏瓷的消息,三年时间,赵鹤亭成了大理寺少卿,手里办过的案子很多,可他和国公爷,一样的无能为力。
寻找夫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她们去夫子庙,我们跟着去夫子庙即可。”
人已经找到了,也发现了踪迹,周浔反而不急迫了。
他淡定的起身,走回三楼的客房。
他总要将自己打理一番,以最好的面貌去见顾盏瓷。
三年时间,比他预想中的要晚了许多。
他本以为,当年放顾盏瓷一马,他打完仗,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再次重逢,不会是遥远的将来。
可时间却跨越了三年,在顾盏瓷身上,他总会碰到挫败。
却又庆幸,只是三年而已。
他还没老,现在,脸还不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