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玫也完全呆愣住了,她也想不到,叶墨珲会这么直接。
猜到他知道自己的过往,曾经发生过,难免被人传闲话,她并不在意。
但他到底知道多少,她知道得并不确切。
叶墨珲故意叫了一声,“黎主任?”
黎沐风这才回神说,“好的叶区,听您吩咐。”
叶墨珲笑道,“我可吩咐不了你,你是周书记的人,以后重大项目督办,还需要你在周书记面前为我们斡旋。”
黎沐风在那头又静默了一会儿,才说,“当然。”
叶墨珲道,“那就先谢过了。”
黎沐风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怅惘意味,他说,“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叶墨珲道,“那我下周有时间联系你,我们约时间详谈。”
黎沐风机械性地答应了一声,叶墨珲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仰天舒了口气,看向祝玫问,“是不是觉得我太直接了?”
祝玫冒出两个字,“懵逼。”
叶墨珲笑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跟他说?”
祝玫想了半天说,“可以再含蓄一点。”
叶墨珲说,“我怕太含蓄了他听不懂。”
祝玫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还是聊聊你那个项目吧。”
叶墨珲却一把拉住了她,把她往怀里带,说,“不如就挑今天吧,我们把过去都摊开,好不好?”
祝玫仰头问他,“你也对我坦白吗?”
叶墨珲说,“是。”
祝玫于是问,“先前你在前院里跟谁打电话?是你前女友吗?”
叶墨珲微愕,问,“为什么问这个?”
祝玫说,“不是说坦白吗?怎么?不能问吗?”
叶墨珲想了想,翻出了手机通讯录,递给她看。
上面显示,黎沐风前一个来电人,是刘卫军。
祝玫甩开他就要走,叶墨珲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走,他说,“不是坦白吗?我坦白给你看了,你怎么还生气呢?”
祝玫充满防备和警惕地看着他问,“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知不知道他跟我是什么关系?”
叶墨珲仍然神色不变,他很平静的说,“我知道。”
祝玫问,“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他的吗?你知道我有多恨他们吗?”
叶墨珲说,“只是公事。”
祝玫深吸了一口气,她说:“希望如此。”
叶墨珲如实道,“他是我爷爷的朋友,我来到渤江,需要本地干部的帮助,刘卫军刚刚打电话给我,问我台星厂和繁都化工合作的事情,他答应帮我。当然,最初,他们的确让我照顾你。”
祝玫冷哼一声,嘲讽道,“把我照顾成你女朋友,这就是你的照顾吗?你还能利用我从他们手上讨些好处是吗?”
叶墨珲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祝玫问,“不然你让我怎么想?哪怕是黎沐风,他也不敢在我面前提我爷爷的任何事。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爷爷是谁!”
否则黎沐风的母亲怎么会,又怎么敢在她面前那么放肆!
但也幸好他们一家都不知道,所以,也让她明白了,黎沐风的母有多势利,也绝不可能和平相处。
见祝玫真的生气了,叶墨珲拉着她的手用了些力,他说,“他是他,我是我,我有自己的分寸和判断,他如果对你那么好,你们不至于分手,他现在和黄泳思过得如何,你又不是没看到!”
祝玫听了这话,绷着一张脸问,“叶墨珲!你今天非要把我的心扎透了才行,是吗?”
叶墨珲问,“你又打算如何病入膏肓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祝玫反问,“跟你有关系吗?”
叶墨珲说,“有,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能看你犯傻。”
祝玫说,“滚开,我不需要你管我。”
叶墨珲问,“下一句你是不是要和我提分手?”
祝玫拼命的甩开他的手说,“不过谈了三天,别搞得情深义重。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内心却诚实地在叫嚣,她希望他挽留。
然而,她了解男人,大部分男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真的会放女人去冷静一下。
祝玫挣扎着要走。
叶墨珲却直接把她按在了自己怀里,他说,“冷静完了就该凉了,我才不会那么蠢呢。不是坦白局吗?那就坦白到底。你到现在还想着黎沐风?难道刚刚他打电话你没听到吗?你以为他是为了谁来找我?”
为了黄泳思。
祝玫闭上了眼,被他的气息环绕。
其实这通电话,已经让她放下了八年来的执念。
分手以后这么多年,其实她都自欺欺人地觉得,黎沐风依然忘不了自己,就像她也忘不了他一样。
但其实,他已经结婚生子了,他的未来早已与自己无关。
可偏偏,她的后来,时时处处,总有他的影子。
因为他有伴侣了,而她依然孤单。
谁能真的大度,旧情人也总会比较。
后来她想,说到底是肉体凡胎,别对自己要求太高。
道理都想的明白,只是需要安放偶尔突如其来的情绪。
叶墨珲道,“不管他们夫妻感情如何,但他们现在是夫妻,他们是牢固的利益共同体。也许他和你曾经情比金坚,但如今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相濡以沫,你在想什么?也许你与他前世修了一场同船渡,但他与另一个人修了共枕眠,你争不来的。你同他永远不可能有名分,难道你还等着他离婚吗?”
没有等,但是难免怀恋。
祝玫心酸至极,喉头鼻尖都酸涩,眼泪一径在眼眶里打转,久久不能成言。
叶墨珲每一句话都击打在了她的心坎上。
这个男人洞悉人心。
祝玫只觉得在心里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痛苦、压抑和自欺,全被他撕扯开了。
清透的月光洒在地上,已经是下弦月了。
中秋已过,田间衰草漫长,更无一点风色。
祝玫在这萧瑟的秋日里,被叶墨珲的这一番话击中,只觉得全身无力。
但他的怀抱太过温暖,仿佛支撑着她,让她能够有力气说话。
分手似是在秋日,但其实,早已换了人间。
祝玫尝试着张开双臂,想要抱他。
叶墨珲把她的手臂扶起,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没有半分的欲望,全然是灵魂的贴近。
然而温暖得就像是黑夜里的一团明火,让她留恋,不自觉地靠近。
祝玫忽然哭了,哭得不能自己。
仿佛要把分手这八年来,所有的委屈、怨怼、不甘和悔恨,都倾泻在这眼泪里。
叶墨珲听着她的哭泣,眼眶温热,肩膀上,是她眼泪的潮湿水汽。
他抱着她,能感受到她的压抑,似被释放了。
抱了一会儿,他说,“玫,你看到他过的很好,所以不甘心,你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人,所以你后悔,你心里很难过,却没有人懂你,所以这些年,你用一层壳把自己包了起来,不愿意接受任何人,对不对?”
她哽咽,颤着声说了一句,“对。”
眼泪汹涌而出,湿透了他的衣衫。
可拥抱实在太温暖,内心被熨烫妥帖,让她不愿意再松手。
她哭到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墨珲说,“有一年暑假,我来繁都,在青云路上看到过你们俩,那时候你是真的很爱他。但玫,都过去了。”
祝玫闷声问,“你是不是也爱过别人?”
叶墨珲说,“是啊,当然爱过,男人不爱一个女人是不会成长的,但我没有得到过她,也已经失去了她。”
祝玫问,“为什么不坚持?”
叶墨珲道,“也许,我和她都不是彼此想要的人,我们已经踏上了不同的人生,我对她有遗憾,仅此而已。”
谁没有遗憾呢?人生,处处是遗憾。
“但我没有恨。”他说。
祝玫释然了。
两个人紧紧相拥。
空寂了这些年岁的怀抱忽然被一个这样的人填满。
不免让人感恩上苍。
有什么比真实的自己被看到,更温暖人心的呢。
祝玫道,“其实我早就认不出你了,你变了很多,如果不是谢衡告诉我你是当年的那个,我真的无法将你和当年联系在一起。”
叶墨珲应了声道,“当年的我很偏激,叛逆期。”
祝玫闭了闭眼说,“我知道,在那样的家庭里,你也很痛苦吧。”否则怎么会被送乡下来?无非想要通过一场变形记,让他体会人间疾苦。
当年,他们都太年轻,不明白人间事。
暖流自祝玫的心里,流向了叶墨珲的心里,他说,“是。”
祝玫却说,“可是再相见,你让我惊艳,你气质很好,风度翩翩,而且,你是个很温柔的人。”
叶墨珲的眼眶中,复又温热潮湿了起来。
他说,“我可是我爷爷家最不成器的孩子。”
祝玫摇头道,“在我看来,你光芒四射。会多国语言,会做饭,出身在那样的家庭,却不骄矜自傲,我喜欢你这样的人,我觉得如果和你一起生活,会很自在。”
叶墨珲问,“不在意我认识和需要你爷爷么?”
祝玫纠正道,“是刘子山,不是我爷爷。”
叶墨珲说,“好。”
祝玫仰头问,“你不会想让我认他吧?”
叶墨珲摇头道,“不,我尊重你的选择。”
祝玫笑了,她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颊。
叶墨珲又抱了抱她,许久都没有松开怀抱。
秋风送爽,吹干了祝玫的眼泪。
两个人牵了手,只觉得对方的手,有一种魔力。
爱情真是神奇的东西,让两个曾经厌憎的人如此贴近,居然还能理解对方,甚至,不愿意争吵。
祝玫觉得,看到他,她的心都变得柔软了。
而风,竟然带着暖意,祝玫踮脚,叶墨珲将她用力抱起,结果没抱稳,后退了两步。
他说,“挺沉。”
祝玫捶他说,“四体不勤就算了,没必要甩锅给我。”
叶墨珲道,“是啊,你不重,也就稳定的一百二。”
祝玫问,“你怎么知道?”
叶墨珲说,“练力量的女人没有一百二,那就是白练。”
祝玫问,“在健身房看了很多吧?”
叶墨珲说,“没有,没你好看。”
好的,某人又恢复了油嘴滑舌的本性。
星月下散步。
叶墨珲说起了刘卫军来电的前因后果,“刘爷爷约我去吃饭,他们听说了繁都化工暂停合作的事情,卫军伯伯说,他同繁都化工的童董已经深聊过了,让我去一次详谈。”
祝玫道,“台星厂是怎么回事?”
叶墨珲说了前因后果。
祝玫听后道,“我曾经和富达矿场的老板吃过一次饭,徐彦牵的线,就是徐怀敬的儿子,那一次我明白,本地势力很强大。”
叶墨珲说,“可以说是黑恶势力了。”
这些人,也许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祝玫想到了陶夕佳的丈夫,叹了口气道,“我想到陶子的老公这么年轻就去了,真的觉得惋惜。”
叶墨珲却说,“退让只会让那些人更嚣张。”
祝玫说,“可是民不与官斗。”
叶墨珲说,“但现在早已不是封建社会,皇权天下了。”
祝玫望向他,复又看向前方,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田间小路。
她说,“你说的对。可坦白说,年轻时候,我会觉得我应该改变这一切,但到了现在,我知道了,我只能改变我自己。”
叶墨珲握了握她的手道,“在乍德的时候,我们使馆的驻在国员工大部分是法裔,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受教育,而普通大众过的是非常困苦的生活。”
“富人生活很奢侈,穷人水深火热,然后不断的冲突、内乱,因为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其实我们不能理解身处战乱中人的那种不安和对人生未来的迷茫和恐惧。我想,我太爷爷肯定是知道的。”
祝玫低头,一步一步,看着面前被车辙辗过,轧在地上的衰草。
服帖地印在泥地里,留下自己的轮廓。
叶墨珲说,“其实我小时候,一直都在浑浑噩噩过日子,但驻外那八年时光,真的让我明白,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乍德有一任总统,在我们农历新年的时候,还接见过我们的大使,还在谈中乍合作,可是在我离开那年,他同反政府军作战的时候阵亡了。你知道当时乍德国内的情形么?”
祝玫摇头。
叶墨珲说,“人间地狱,每天都在死人。但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想放弃自己的国家,想要和平,想要发展,想要弥合不同派别部落之间的冲突。”
叶墨珲牵着祝玫一路走,一路同她说他驻外的那些经历,难免感慨。
祝玫认真地听了很久,她说,“出生是不能选择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只有在出生和死亡之间,是我们可以去体验和经历的。”
叶墨珲说,“是啊。”
祝玫笑道,“所以,不必想那么多,想做的事就去做。”
叶墨珲道,“违法犯罪可不行。”
祝玫大笑,说,“欲望,金钱,暴力,都只是低级的快乐。高级的快乐有时候是痛苦,延迟满足得到的快乐,比简单的欲望,更能长久。”
叶墨珲说,“我也这么认为。”
生理性的冲动易得,灵魂上的共鸣难求。
叶墨珲的目光温柔地望向她,歪头,在她的脑袋上碰了碰。
两个人亲昵极了,甜得像是地里杵着的甘蔗。
每一段爱情的开始都是美好的,但是要长久的拥有,需要一个人的成熟和智慧。
叶墨珲问,“能不能冒昧问一个问题?”
祝玫道,“你都说冒昧了,还好意思问?你是想问,我的前男友人品怎么样,适不适合结交,是么?”
叶墨珲叹道,“慧极必伤,你别那么聪明。”
祝玫道,“聪明还怪我了?就看你接不接得住。”
叶墨珲伸出双手,祝玫双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叶墨珲问,“这算接住还是没接住?”
祝玫突然啪地打了他一下。
两个人都抽手。
叶墨珲疼得直甩手道,“刚还夸你聪明呢,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疼你不疼吗?”
祝玫也疼得甩手说,“失误了,该拿砖头的。”
叶墨珲气,他说,“小时候我爸都是拿那种戒尺,我疼得要死,他是一点都不疼。”
祝玫道,“尺子何其无辜,被卖去你们家,经常用到吧?”
叶墨珲要呵她的痒。
祝玫连忙逃开,两个人追追打打,最后又抱做了一团。
笑容还在脸上,呼吸在彼此之间。
叶墨珲问,“可以亲你么?”
祝玫问,“你为什么要问?”
叶墨珲说,“为了程序正义。”
祝玫说,“不可以。”
叶墨珲说,“好的,那我只能追求结果正义了。”
被亲了的祝玫说,“法治在你手上可算是玩明白了,政客的虚伪在您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叶墨珲哼了一声,抱着她道,“还是问你前面的问题。”
祝玫想了想说,“我觉得,他会是你的战友。”
叶墨珲哦了一声问,“你们分手了那么多年,你能确定?”
祝玫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本质是不太会改变的,他其实有点文人气,文人都有点骨气的,他不是圆滑的人。”
叶墨珲道,“看出来了,他清高。”
祝玫说,“当然,也许人是会变的,过去那么多年,我其实早已不了解他了。当年我们都年轻,觉得爱就应该全然的被接纳,不应该为对方妥协,其实我错了,爱也需要学习。”
叶墨珲故意拈酸问,“看来是后悔了?”
祝玫只是说,“遗憾会有,一直很遗憾,但我也希望他过得好。更多的,我也希望自己过得好,如果他好我不好,我会很难过。”
叶墨珲吻了吻她的头顶问,“现在呢?”
祝玫说,“还行。”
叶墨珲喂了一声。
祝玫笑道,“太圆满不好,还是有些保留,才能长久。”
她想长久。
温热涌上心头,叶墨珲又吻了吻她的后颈。
正缘会在一个人成熟的时候出现。
爱不能过分圆满,因为过分圆满之后,一切会变得残缺。
这大概是她在前一段爱情里的感悟。
人生,只有犯错,才会有感悟。
他也是。
叶墨珲抱着她问,“那次在云海城,你是在想他吗?”
祝玫想起了云海城的偶遇,事情过去半年了,但祝玫仍记得那天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合照的心情。
她摇头说,“没什么,都过去了。”
叶墨珲搂着她说,“玫,那天我是给我曾暗恋过的女人送门票。”
祝玫笑了一声,调侃问,“现在呢?”
他说,“我已经放下了。”
祝玫很坦然说,“我也是,我做不来拖拖拉拉的事,当年很美好,失去很后悔,但遇到你,我亦觉得有幸。”
他说,“谢谢。”
祝玫心中一暖,温柔地回吻他。
回吻一份期盼许久的确定。
亲吻,也能传递温柔。
从一个人的心里,流向另一个人的心里。
祝玫说,“独木不成林,没有帮手在哪里都是寸步难行的,你等等,我说过要给你介绍个帮手的。”
祝玫掏出手机,给徐彦打电话。
徐彦懒懒接起问,“姐,怎么想到我了?”
祝玫道,“谈了个姐夫,介绍你认识一下。”
“噗……”徐彦咳嗽半天问,“姐,你搞什么飞机啊。”
祝玫说,“c919国产大飞机。”
徐彦说了声,“我去。”
祝玫看向叶墨珲,大笑道,“认真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徐彦道,“什么忙?你说吧,别给我讲鬼故事。”
祝玫道,“下周请你吃饭,真的,不骗你。”
徐彦说,“行吧,不是我老爹又让你帮着整幺蛾子吧?”
祝玫说,“正经事,你来吃饭就行,我不会坑你。”
徐彦却说,“最会坑我的就是你了,行了,时间地点发过来。”
祝玫说行,挂了电话。
祝玫道,“本地势力也不是铁板一块,先站稳脚步,才能成事。”
叶墨珲问,“把自己变成本地势力?”
祝玫抿唇笑着看他问,“你说呢?”
叶墨珲吻了吻她说,“玫,你一定是旺夫命。”
祝玫忍笑,仰着脸,傲娇地让他亲了,不过她又说,“你和刘子山吃饭,我就不去了。”
叶墨珲应了声知道。
祝玫又道,“回来要交罚款的。”
叶墨珲觉得,自己的工资卡早晚折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