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家家风正,在帝都算得有口皆碑,老夫有两子一女,老大庞常在吏部为官,老二庞平在兵部为官,三女庞菲夫婿在工部为官,他们虽无大才,但好在为官中正,务实尽职。老夫现在还能护着他们,等老夫交出军权,对头若是得势,轻则对他们使些绊子,重则对他们出手,这些都是常事!所以,老夫欣赏你是真!老夫交好你存有私心也是真!”
贺晨再次点头。
庞印老脸上多少有些尴尬:“小子,不会厌嫌老夫吧?”
“大将军,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大将军坦率相告,更显大将军豪爽!”
庞印勉强一笑:“小子,陛下登基十五年,陛下不容易呐!陛下登基前十年国号昌明,之后这五年国号昌隆,寓意便是要东承国富军强,百姓丰衣足食,能够安居乐业!先帝在位之时,仕家大族屡屡相助先帝平定多次内乱,数度出粮出钱襄助先帝驱逐外敌,才得保风雨飘摇中的东承皇朝逐渐稳定下来,先帝育有五子,早夭一人,两子在大战当中殉国,皇室血脉除了陛下,还有先帝第五子慧王,慧王同样在大战中受过重伤,身子骨很是孱弱,若是慧王没有受伤,以陛下和慧王的感情,以慧王的才干,必能帮到陛下很多!陛下也就不会那么累!”
“小子,陛下累呐!十五年呕心沥血,励精图治!东承得以安稳发展十五年,陛下在朝堂派系之间的权衡取舍,平衡各方利益上操碎了心!陛下为东承,为百姓,忍让十五年,兢兢业业当中,一应利国惠民的举措总能在一轮又一轮的博弈之下得以实施,很多人认为陛下过于平和,过于忍让,少了帝王该有的杀伐果断,可又有多少人懂得陛下心中之苦!任何一分的偏差,伤及的百姓都将是数百上千万计!陛下在十年前便有编练新军的计划,奈何钱粮、人才在犬牙交错的利益网中说是处处受制也不为过!世人皆为名利而来,于名利而言,不能分善恶,于国而言,却得分!皇朝的仕家大族根深蒂固,产业遍布东承各州,其财富虽说不上富可敌国,积累其极其深厚!重点还在于这些仕家大族,因其积累的财富和产业哺育之下,家族人丁兴旺,人才辈出,想要依附这些仕家大族的人更如过江之鲫!先帝在位之时,这些仕家大族已是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陛下登基之后,仕家大族崛起之势更是锐不可挡!朝堂及地方官场,军中将领,仕家大族之后辈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冒头,名与利的驱使之下,在一个个重大抉择面前,这些人往往家在前,国在后,如此大的隐患,足见陛下是何等忧虑!”
“老夫之前说及你小子,人品好,有才干,为人谦逊平和,能想百姓之所想,能忧百姓之所忧,曲江战起之后,你小子才干得以显现,让陛下得知在东承的偏远南境有你这么一个年轻俊才,时也命也!大南屡屡犯我边境,让曲江和平江这两县像是孤悬之地一般,不论是官府,又或是边军,对比而言,还是干净!陛下因势利导之下,将赋闲帝都六年之久的老夫起复,又将你小子推上南州府尹高位,这一步棋,陛下寄予着厚望!若是依照惯例,大南赔付之钱粮,能留两成给南州就算是朝堂一众重臣们大发善心了!可如今倒好,留在南州的米粮就有七百万石之多,金银更是高达一百三十六万两!陛下对你的恩宠真是让人艳羡呐!”
庞印抬手在贺晨眼前晃了晃:“你小子发什么愣呢?快给老夫倒茶,老夫跟你说这么多,嗓子都冒火了!”
贺晨一边给庞印倒茶,一边致歉:“实在抱歉!大将军说的这些,让晚辈听入迷了。”
“说来你小子还真是不着调,老夫听说你有了一个叫裴书瑶的女人?”
“大将军,晚辈确实有了妻子,只是晚辈父母远在庆阳,还没有办喜宴。”
庞印摇头:“你小子糊涂!你已身在局中,只能奋力往上攀爬。在攀爬的过程当中,你可知道若有一个名门出身的妻子相助于你,能让你如虎添翼的同时,更能让你攀爬路上的拦路虎不得不认真掂量权衡!”
贺晨有些招架不住,却又避不开这个话题:“大将军,我贺家在平江和庆阳府虽说薄有家业,相比之下也只算得小门小户,大将军说的道理晚辈不是不懂,可门不当户不对的,晚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庞印抬手点着贺晨:“你小子确定不是在诓老夫!老夫一听,你便在跟老夫打哈哈,老夫还不知道你小子,在你心中根本不以为然是不是?”
“大将军误会晚辈了,大将军所说道理,晚辈真觉得很有道理。”
庞印挑了挑眼帘:“你小子少跟老夫耍滑头!等老夫这一两日捋一捋看,帝都哪家的闰女适合你小子。老庞家要是有适婚女子多好!”
贺晨听着庞印说的前几句已然心头狂跳,听到庞印像似呢喃的最后一句,贺晨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你小子感动也没用!老夫的孙女和外孙女,最大的也才八岁,要不你等一等?”
贺晨额头都快冒出汗来:“大将军,晚辈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庞印嘿嘿直乐:“你小子!这事便这么定了,等老夫好好想一想,想到之后老夫便修书一封回帝都为你保媒。”
贺晨连连摆手:“大将军,此事先不忙着张罗,晚辈如今一心想的全是南州政务,再说婚配一事,晚辈父母不在身边,晚辈不敢擅自允诺。”
庞印像是没有听到贺晨说话一般:“不要妄自菲薄, 如今你小子既是南州府尹,更是皇朝十几年来唯一的荣获爵位的年轻一辈!老夫敢断定,帝都现下不知有多少权贵人家想着要不要与你小子联姻。”
“嗯,大将军,我们之前商议百姓迁离一事,几时作出安排合适?”
“在城中已经放了两军即将发生恶战的风出去,很多百姓已经开始在商议着退往鹿县。”
“那再过几日我们再将鹿县和清水两县布政的一应举措也给透露出去?”
庞印捻了捻颌下短须:“依照你的计划实施即可,老夫这边只管配合好你就行。”
“那三日之后请大将军张贴告示出去可好?”
“依你。”
四月初八,两峰关全城的大街小巷都张贴了一张告示:“大南皇朝在二十八年间,无端向我东承皇朝出兵六次,其中三次攻破我东承曲江城、老虎关、平江城,此次我东承忍无可忍之下率兵反攻!上天看不过大南福明帝残暴好战,致使东承和大南军民在六次战争当中死伤数十万,更让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是以福明帝于年前殡天!两峰关即将有恶战来临,东承辰光帝陛下顾念两峰关城苍生疾苦!特允准两峰关城百姓全部迁入曲江以北!以免被战乱殃及!曲江城以北,老虎关以南,有足够房屋和田地能让两峰关城的百姓有屋住,有地耕种。自四月初十开始,两峰关北城门可供百姓自由出城,将有军士分批护送百姓至曲江,南州州衙对百姓安置的筹备已然完成。”
随着一个个识文断字的百姓将告示内容给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念了数遍之后,一个接一个百姓忧心忡忡往着家里急步而去。
庞印、龙飞、陈振、洪景辉、柯寒、刘勉、杨怀武、贺晨正在县衙大堂议事之时,陈策快步进入大堂:“大将军,衙外来了数百老者要求见大将军。”
庞印点头微笑:“陈策,先将一众老者请到衙西街市口上,火速命人烧几锅水冲茶,另外带一营军士搬土基和床板连成长条供一众老者坐。”
“末将遵令!”
陈策退出大堂之后,庞印脸上的笑容依旧:“诸位,两峰关城的百姓们着急了,我们可以启动百姓迁离一事了。”
堂中众人脸上都泛起笑容。
“贺晨,接下来可就看你的了。”
“是,大将军。”
一队队的军士抱着土基在近五百老者注视下,很快每间隔三尺,将土基放成一排又一排,土基摆放完成之后,军士们又很快将一条条寸余厚,六尺余长的床板搬到街市口担放到土基上,所有的老者到了这会都明白了这些军士在做什么。老者们三三两两相互对视或是小声交谈着,一个个老者心中虽有一些担忧,但见这些军士特意给自己等人搭了“长条板凳”,心中的担忧和害怕倒是减少了许多。
陈策带着两队军士极有礼貌将数百老者请到长条板凳上依次落坐之后不久,又有数队军士到来。数百老者纷纷扭头看向两队军士,只见一队军士手中都提着热气腾腾的大木桶,另几队军士手中都抱着一摞陶碗。
老者们很快闻到了茶汤的清香,心中又暖了几分。
老者们手中或是脚前都有了一碗茶之后,贺晨步伐稳健站上陈策命人用四张木桌拼成的台上。
迎着近五百老者齐齐投来的目光,贺晨朝着一众老者深深躬身一礼!
一众老者被贺晨的举动惊愣住了,老者们都明白,能够站到那个台子上的人来头肯定不小,这样的人给自己行这么一个大礼,确实一众老者预料不到。眼力还好的老者们能够看清贺晨的容貌,小声对身边的老者们形容着贺晨如何丰神俊朗,如何的儒雅温和。
“各位老人家,晚辈姓贺,单名一个晨字,平江县人,之前是平江县的代县尉。在大南发兵攻打曲江城时,我接到守城将军刘勉的书信,刘勉将军让我接收曲江的百姓到平江进行安置,刘勉将军率领曲江守城的边军和青壮舍命守城!在两军接战期间,平江县一直在抢收谷子和包谷,曲江一批又一批百姓撤进平江城和平江城北的各大田庄妥善安置之后,平江县的谷子和包谷已经基本收完,并且平江的百姓也逐渐退到了城北和大弯山。大南镇北军的童南征大元帅,率军打到平江城下,被我们提前布置的大阵拦了下来,一直扎营在城南八里外,因大南二路军主将袁致庭故意拖延粮草,童南征大元帅最终不得不率领大军回撤老虎关!之后在我东承大军乘势追击之下,童南征大元帅悲愤交加!在老虎关城头上想要自尽之时,我东承大将军庞印素来敬佩童元帅,想劝童元帅留下可用之躯,奈何童元帅之心已死!最终童元帅城楼上挥剑自尽!庞印大将军伤痛不已,亲自收殓了童元帅,将童元帅的遗体送还给大南骑军主将李鼎将军,童元帅安藏在曲江以东,那座山我们现在改名为童帅山!”
说到此处,贺晨的脸上已然泪流不止!一众老者在贺晨说到童南征时,便听贺晨语气里满是悲痛,如今再听到身边眼力好的老弟兄说贺晨泪流满面,很多老者老泪滂沱,更有不少老者泣不成声!
“各位老人家,虽然大南屡屡无端进犯我东承!虽然童南征元帅是我东承敌对方的元帅,但童南征大帅治军严明,哪怕攻占了城池,童南征大帅严厉约束军中将士,让我东承将士在这个方面极为敬重他的为人!”
“我跟各位老人家之所以要说童元帅,是因为大南的福明帝要扶持大南当今皇帝登基,而童元帅只因朝中有人说他不支持当今景佑帝,所以被福明帝下旨令童元帅带兵攻打我东承!这样一来,福明帝扶持景佑帝的阻力就要小了不少!福明帝应是从未想过要让童元帅和章副帅饮恨沙场!但大南朝中就有人恨不得他们死!恨不得大南镇北军彻底消亡!事实证明,他们的目的达到了!童元帅和章副帅,连带大南的镇北军在这次战当中,都不在了!”
随着一些老者仰头嚎啕大哭!一时之间,数百老者无不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