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听罢,半晌无言。
良久。
她仰起头颅,深吸一口气,精致的锁骨同脖颈上纤细的肌肉一同起伏不定。
端起身后未饮尽的酒杯。
“叮。”
同曲乐举起的杯相撞出清脆的响,拿到嘴边,悉数倒进那张莹润的口里。
陆浅蹭蹭嘴角滑落的酒液,歪过脸去,朝着曲乐淡然一笑。
那笑容带着与陆浅平日不相符的复杂神情。
平日里的陆浅淡然到似乎没有情绪,总是柔柔的,包容着世间万事万物。
柔软和顺,又小心翼翼。
“乐乐,你记得吧,我是被赶出来的。”
曲乐微微点头。
陆浅抿起嘴,微笑着呼吸几下,“其实按理说,那不是我第一次被赶出来。”
“从小到大我被赶出家无数次,或许不能算是家,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住所。”
“我惧怕感情,因为别离太多,背叛也太多,嫉妒、憎恶、揪心,都太多,我不是一个很擅长应对这些的人。”
“我的温柔和淡然是一种懦弱,禁锢着我,裹挟着我,在人生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走。”
“我也曾想过反抗这世间的不公,但我努力过后,发现我的本性如此,同命运拼死抗争这种事我做不来,只能活在夹缝里。”
“正当我以为生命本该如此的时候,程翊出现了,他强势而不羁,一个无所谓礼教的、孑然一身的冷傲男人,向我伸出了手、低下了头。”
“像你说的,程翊这样的男人,让人很难不被吸引,我也一样。”
“但他这样的人又能对我有多久的新鲜感呢?一个月?还是一年?”
“我害怕被抛弃,”
陆浅看向二楼的厢厅,她仍旧看得到程翊游刃有余在女人堆里盘旋的身影。
“就像我害怕承认我对他的心意。”
“程翊到底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他如果不开口的话,想必你们也都不敢说。”
“但我能感受得到,”陆浅的眼底闪过别样的心疼,“他的冷傲不羁下掩埋着别的东西,他不愿意让我看到的东西。”
“我会的东西很少,不过大言不惭地说,安抚人心是其中之一。”
“如果在我身边能让他感到心安,我就很满足了。”
曲乐微怔,偏头看向陆浅。
那张娃娃脸柔顺得一塌糊涂,纤长的睫毛垂在脸上,撒下精致的阴影。
明明是个一捏就能碎掉的小女孩,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那坚韧沉着而冷静,柔软且绵长。
那股温润能融化寒冰、长出新芽。
曲乐也曾动摇过,陆浅是不是有那么值得,让程翊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规则。
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如果是陆浅的话,值得。
陆浅仰起脸来,继续开口:“至少是这段时间吧,让我留在他身边,去看一些从未看过的风景。”
“如果我能在他心里留下些烙印,也算没白遇见他。”
陆浅朝着曲乐抛了个媚眼,嬉笑盈盈的娃娃脸上洋溢着自豪。
“如果到时候我先跑了,就不算他抛弃我,而是我甩了他。”
曲乐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你很聪明,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
也很坚强。
陆浅没有正面回应,娇俏地撅起嘴来,哼了曲乐一嘴:“那你还总说我呆。”
曲乐笑着眯起眼,戏谑地调侃道:“你聪明和你呆有什么必然联系?”
陆浅愤愤然努起脸,看了一眼女人堆里的程翊,又将目光瞟回曲乐。
“有没有人说过你和程翊很像?”
“有吧,”曲乐嘴角微勾,“我忘了。”
“哦对,如果你要买机票回国,钱不够就来找我,”曲乐朝陆浅使了个眼色,“我给你包机送回去。”
“得让程翊也尝尝抓心挠肝的滋味。”
陆浅哭笑不得,这对兄妹怎么回事?
黛丽拉亲昵地挽着程翊,眼神却不住地看向一楼正厅内、站在酒桌旁的陆浅。
她很漂亮,但也很不起眼,似乎人群随意就能将她淹没。
“你很爱她?”
黛丽拉悄声问道。
程翊抬起手中的酒杯,微笑着向黛丽拉示意。
“黛丽拉,爱太沉重了,这种场合不适合谈这个。”
黛丽拉优雅地笑着,轻摇摇头,“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程翊轻抿口手中的酒,放开黛丽拉的腰,倚靠在平台扶手边,“你也是。”
“总是要放下的,”黛丽拉睨向程翊,仍旧高贵的面容上浮现一丝伤感,“这么多年我才明白,17岁时遇见的那个人,并不是我的全世界。”
程翊仍旧迷人地微笑着,悠闲轻晃手中的酒杯,默不作声。
黛丽拉走向扶手,倾身靠上。
“她只是个普通的东方姑娘,你该怎么跟她在一起?”
“不知道,”程翊垂眸,“我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没想过那么多。”
黛丽拉听罢,脸上扬起明媚的笑,抬手随意搭到程翊的肩上,轻拍两下。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像一个邻家姑娘。
在盛夏时节,她会每天跑到你家,大肆翻开冰柜,把里面你为了度过酷暑准备的雪糕一下午全部吃进肚子。
然后再朝着极度愤然的你做个鬼脸,头也不回地跑走。
黛丽拉灿烂地笑着,“我错了,你一点都没变。”
从十七岁起,一直都没变。
程翊无奈笑笑,“代维公爵决定支持塔维亚在中欧扩张的事,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黛丽拉惊讶地捂上嘴,似乎被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哎呀,这都被你发现了。”
程翊看向她,神色平静,“谢谢你。”
黛丽拉缓缓收回明媚的笑容,变回那个持重的公主。
“不客气。”
寒暄过后,程翊独自从二楼厢厅中下来,走向长桌旁的陆浅。
“打完招呼了?”
陆浅问道。
程翊微微点头。
陆浅整理了身上的裙子,挽上程翊的胳膊,扬起精致的小脸,大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那陪我去吃口东西吧,我饿了。”
程翊似乎没有料到陆浅的举动,眉峰轻抬,愣怔片刻。
陆浅见他不说话,抿起嘴来抱怨道:“怎么了?你不会还要去应酬吧?”
从进会场开始,都在这站了三个小时了,有完没有。
程翊抬手刮了下陆浅柔嫩的小脸,“不应酬了,都谈完了。”
“乐乐跟我说,德国的熏肉很好吃,但我不认识是哪道菜,她去找洛川玩,也不陪我。”
陆浅撅起不满的小嘴,愤懑地拧着脸。
程翊轻柔揽过陆浅的腰,宠溺道:“走,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