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破旧的门板被风刮得开开关关,发出刺耳的声响。
仿佛是在欢迎不速之客的到来。
林青霜收起伞,迈着警惕的步子,满脸戒备地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残破不堪的景象。
正前方竖立着一尊塑像,也不知道供奉的是哪路神仙,身穿大绿袍,手拿青龙刀,红脸长须,横眉怒目,看起来十分威武。
只不过年久失修,从头到脚都脏兮兮的,缠满了蜘蛛丝。
供桌上摆放着一只裂了口子的碗,以及一个圆形的香炉,同样又脏又破,未燃半点香火。
当视线落到供桌底下时,林青霜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里蜷缩着一个光头。
个子很矮,估摸着比供桌高不了多少。这么冷的天,却只穿了一身黑不溜秋的破烂单衣,上面都是灰土,还沾着一些黏腻腻的浊物。
林青霜往前挪了两步,试探地叫了声:“贞婆婆?”
女人缓缓转过头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是第一次见,但当看到那张脸时,林青霜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实在是太……太可怕了!
整张脸上,包括大片大片的头皮,全都结着厚厚的暗红色的陈年旧痂,坑坑洼洼,看不到半点正常的肌肤。
不光没有头发,连眉毛也是光秃秃的。
五官早已经变了形,尤其是下颌处的皮肉,跟锁骨牢牢地粘连在一起,像极了一只剥了皮的蜥蜴。
简直比当初的杜氏还要丑陋千百倍!
林青霜拼命压住了胃里的翻腾,才忍住没有吐出来。
似乎察觉到了林青霜的恐惧,女人冷冷地斜着她,声音沙哑得仿佛被大火炙烤过一般。
“怎么,我很丑吗?”
林青霜嘴唇微动,想说不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女人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她,只是慢吞吞地从稻草上爬起来,口气不善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霜儿,您还记得吗?”林青霜急忙回道,“十多年前,我娘曾经带我来这儿见过您一次的,我娘叫吕秀娥。”
“吕秀娥……”
贞婆婆一字一顿地咀嚼着这个名字,须臾拖长音哦了声,“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小丫头。”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俏丽的少女,眼神晦暗不明,“果然女大十八变,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已经出落得如此标致了。”
林青霜勉强扯了扯嘴角,不敢接这个话茬,生怕刺激了对方。
娘曾经跟她说过,贞婆婆生平最厌恶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坐吧。”贞婆婆指了指供桌。
“……”林青霜连连摆手,委婉拒绝,“不用不用,我不累,站着就行了。”
贞婆婆也不勉强,自顾自地爬上了供桌,坐在了上面,目光与林青霜平视。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林青霜咬了咬牙,语气狠戾,“我想请您下咒,帮我弄死一个人!”
这话听起来很是荒谬。
但林青霜知道,贞婆婆有这个本事。
贞婆婆也姓吕,闺名叫吕贞儿,跟她娘吕秀娥是同村,也是同宗,只不过比吕秀娥高一辈儿。
严格说来,林青霜应该称她一声姑婆。
吕贞儿命不好,一出生就在棺材里,也就是俗称的“棺生女”。
她娘当年大着肚子洗衣裳,结果一个没站稳滑进了水塘里,等被人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本来埋都埋了,谁知道棺材里突然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这才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小命。
但也因此,村里人对她十分不喜,没人愿意接近她。
就连吕贞儿的亲爹,也对这个女儿嫌弃到不行,整天看她不顺眼,非打即骂。
民间传说,棺中生子极为不吉,是会给身边人带来灾难的。
果然,吕贞儿六岁那年,她爹死了。
死得有些蹊跷,摔死的。
村里人越发忌惮吕贞儿,都说她是衰神转世,要不然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年纪轻轻的,平日里身子骨也不错,怎么还能平地摔呢?
平地摔也就罢了,还把命给摔没了。
要说不是吕贞儿克的,谁信?
吕贞儿的祖父祖母,还有叔伯婶娘更是慌得不行,打算把她扔进大山里,任由她自生自灭。
不过被吕家族长制止了。
才六岁大点儿的孩子,小胳膊小腿儿的,一点谋生能力都没有,进了山还能活命吗?想都不用想,定会成为豺狼虎豹的口粮。
这样做实在太损阴德,恐遭天谴。
族长都发话了,吕家人没办法,也只能继续养着这个孙女。
不过养得很粗糙就是了,住的是柴房,吃的是猪食,还得伺候全家老小和鸡鸭牛羊,日子过得很是凄惨。
村里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人帮着说句话,个个冷眼旁观。
更有甚者,还在背后议论她,笑话她,给她取难听的绰号。
叫她“瘟猪头”。
说她长得丑,性子闷,比猪还要笨,谁挨谁倒霉。
吕贞儿十二岁那年,家里又开始死人了。
死的还不止一个。
先是她的祖父割稻子时被镰刀伤了手,结果感染了破伤风,回天乏术。
接着是她的祖母,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被活活吓死在了床上!
这还没完。
两个老家伙的头七刚过,吕贞儿的婶娘——那个欺负她最狠、骂她最凶的女人也死了。
死相凄惨又诡异。
据说那女人有个老相好,两人半夜偷摸儿幽会,或许是口味重吧,竟然选在了猪圈那个腌臜地儿。
正战得酣畅淋漓呢,哪晓得其中有头老母猪看不过眼,突然发狂暴怒,一头撞倒了柱子。
猪圈倒塌,“车”毁人亡。
被挖出来的时候,两个狗男女身上赤条条的,还保持着生前苟且的姿势,场面不堪入目。
吕贞儿的叔叔没了婆娘,多了顶绿帽子,差点儿没气晕过去。
他把这一切都怪在了吕贞儿头上,认为是吕贞儿不祥,才接连克死了几个亲人。
这个侄女,无论如何是留不得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吕家族长也不好再说什么,跟几个族老商议过后,最后一致决定……
烧死吕贞儿!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棺生女与生带来的怨气跟霉气,保全族人平安无事。
那晚风很大,月亮很圆。
吕贞儿被架在了柴堆之上,身上也被泼了火油,准备接受宿命的安排。
全村老少都过来围观。
他们的眼中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更没有不忍跟惋惜,有的只是兴奋和释然。
仿佛那个满脸惊恐,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姑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活该被宰杀的生猪。
随着神婆念完最后一句咒语,火把也被点燃。
吕贞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她挣扎,祈求,诅咒。
可都无济于事。
那张稚嫩的脸庞被灼伤,皮肉滋滋作响,声音也很快嘶哑,头发跟衣裳更是先一步变成了灰烬。
眼看就要丧命于大火之中。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电闪雷鸣,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奇迹般地扑灭了吕贞儿身上的火焰。
神婆脸色大变,说事情有点邪门儿,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仪式了。
就这样,吕贞儿侥幸逃过了一劫。
虽然人没死成,却毁了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她带着满身的伤痕,满眼的怨恨,逃离了那个冷漠的村庄,躲进了这间废弃的山神庙。
半个月后,吕家族长跟几个族老先后暴毙,死因不明。
再之后,那些曾经欺辱过吕贞儿的人,一个一个地倒了霉,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走夜路遇到鬼,变得疯疯癫癫。
所有人都被吓破了胆。
他们心知肚明,这些事跟吕贞儿必然脱不了干系,但他们没有证据,更不敢轻易动吕贞儿分毫。
若是惹怒了那个怪胎,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呢?
但没人来找麻烦,并不代表吕贞儿就能过得很好。
饥饿、寒冷、孤独,病痛,仇恨,还有望不到尽头的绝望,如附骨之蛆缠绕着她,消磨着她的意志跟肉体,令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死,不甘心。
生,纯受罪。
这些年来,除了实在饿得受不了,才会去镇上或偷或讨,或跟野狗抢食,吕贞儿几乎与世隔绝。
只有吕秀娥来破庙看过她一次,还是带着目的的……
“你娘让你来的?”贞婆婆冷声问道。
林青霜脸色一黯,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娘她……已经去世了。”
哦?死了?
贞婆婆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桀桀地笑了,那张脸越发显得扭曲恐怖,“这就是下咒的反噬,看来你娘已经应验了。”
她眯起眼,遥想当年。
“我还记得十多年前,你们龙泉村要选举新任村长,你爹林有田跟另外一个男人都是候选之人,且那人的呼声比你爹更高。你娘为了助你爹成功上位,特意带着你来找了我,给了我十两银子,求我给那人下咒。”
“念在你娘幼时曾给过我半个馒头的份上,我答应了她。”
“后来没多久,你们村里就闯进了一帮流民,烧杀抢掠,无法无天,还奸淫了好几名妇女。那男人为了保护你们这些老弱妇孺,带头拼死抵抗,最终将恶人赶出了村子。”
“可惜他自己也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再后来,没有了竞争者,你爹终于如愿地当上了村长,是不是这么回事?”
“ 是,贞婆婆好记性。”林青霜不自然地笑笑。
“我还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江长河,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