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教授如此赞誉缂丝,汤普森对箱内的物品更加好奇:“外层的包裹织物都是缂丝的,那里面的东西岂不是更加珍贵?”
科利尔馆长也疑惑地问道:“这难道是帝王的旧藏?”
史密斯教授沉思片刻后说:“缂丝上的图案花纹称为四合如意纹。中国古代的图案、花纹总是伴随着特定的时期、地域和文化认同而抽象提炼,进而演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符号。‘如意纹’图案如灵芝、似云、似花瓣,象征着心愿、希望和梦想。四个如意组合而成的团花称为四合如意纹,‘四合’表示四面八方来聚合,代指天下统一。整个图案寓意天下太平、平安如意、和和美美,这也颇具帝王御用图案的规制。说不定这里面的东西真的与中国宋代的皇室有关。”
史密斯教授的这番言论一下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大家更加期待尽快看到里面的物件。这时,库克不失时机地怂恿道:“教授,下一步是不是就可以打开包裹了?那就让我们一睹这包裹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奇珍异宝吧!”
史密斯教授郑重地点了点头,开始去解顶部绾的那个结。然而,当教授真正动手的时候,才发现缂丝的包裹织物其实已经很脆弱了。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将其中一股缂丝从绾结中抽了出来,只是一不小心又将缂丝织物撕了一片下来,众人不免都发出一声惊呼。
旁边的科利尔馆长心痛至极,“轻点!轻点!这缂丝也价值连城啊!现在存世的精品几乎没有了,千万要完整地保留下来啊!”
其实,史密斯教授已经非常专业了,但这件缂丝织物已经变得异常脆弱。虽然它一直密闭在须弥座中,没有经受风雨雷电的侵害,但毕竟历经千年之久,上面的丝线已经明显退化。要不是如此,库克又怎能只是抽出了扫描仪的把杆,就顺带扯下了一大片缂丝织物呢?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教授,他慢慢地剥开已经抽出的缂丝,仔细察看后发现包裹的缂丝共有三层,花纹一层比一层艳丽。外层颜色已模糊,而内层却保护得相当好,色彩斑斓。
教授稍稍控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才轻轻地将缂丝织物向四周扒开。随着缂丝飘落,一座精致的暗红色箱子展现在众人眼前。
箱子上布满立体花纹,纹饰线条流畅委婉,隐约有金丝线闪烁其中,真是美得令人叹为观止。众人纷纷发出惊叹和赞美之声,科利尔馆长更是激动得挥舞了一下拳头。
箱子呈竖式立方型,顶部设计独特,四周是斜面与箱体相接,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折枝牡丹纹和卷草纹,这种结构在中国古代称为盝顶,常用在盛放贵重物品的匣子或者建筑上。箱体四面布满了缠枝牡丹纹饰,还采用了独特的开窗设计。
开窗内隐约可见衣带飘飘的人物肖像,虽年代久远难以辨认,但开窗处的珍珠镶嵌却令人瞩目。十几颗洁白璀璨的珍珠环绕着开窗,将箱子映衬得更加富丽堂皇。
箱子底部也设计精巧,为束腰须弥座造型,四壁雕刻着形态各异的麒麟,它们形态各不相同,或回首而立、或低首翘尾、或翘尾扬足、或昂首奔跑,个个姿态饱满、栩栩如生。
众人被眼前奇特的箱子深深吸引,纷纷围桌细赏。
库克突然疑惑地问道:“咦!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香味?你们闻到了吗?”
汤普森也跟着说:“对!我也闻到了,好像是这只箱子发出来的。”
科利尔馆长凑近嗅了嗅,“这个箱子密封了上千年,现在被解开,可能瞬间释放出它自身的味道。这股香气轻柔而不浓烈,可能是箱子所用的木料较好,或制作过程中泡过中药材而发出的。”
史密斯教授此时开口道:“科利尔馆长的猜测部分正确。这股香味确实来自这个箱子,但并非木料所发,而是里面装着的物品散发的。”
科利尔馆长疑惑地问:“是里面物品发出来的?”
史密斯教授解释道,“是的。有些优良的木材确实有着浓郁的香味,但不可能持续千年之久。咱们现在闻到的香味应该是一种特殊合成的香料。另外,咱们面前的这个箱子并非木制,而是中国古代特有的工艺制品——漆器。”
“漆器?”众人都诧异的问道。
“是的,漆器!”史密斯教授目光炯炯“这个箱子按照规制和制作工艺应该被称为‘识文描金堆漆盝顶函’。”
“这么复杂的名字?它们都代表了什么呢?”汤普森不解地问道。
“识文,是用漆灰堆作阳线花纹或平地堆起显现阴线花纹,这些花纹与漆地为同一颜色的髹饰技法。来,你们看这里。”史密斯教授边说边指向箱子的花纹,“这些折枝牡丹花纹,虽然与底色相同,但并不是同一块材料雕刻出来的。它们是在木质底板上用漆灰堆起的花纹,经过雕刻师傅的精心修形,再与底板一同上漆。这样,花纹与底色融为一体,具有浮雕般的艺术效果。而那些隐约可见的金丝线,则是漆函完工前,匠人们在这些花纹上巧妙地进行屑金、泥金装饰的。”
汤普森惊叹道:“这个器物的制作工艺太复杂了,丝毫不逊色于外面的缂丝啊!”
史密斯教授笑着反问:“哈哈哈!不复杂怎能配得上帝王家的尊贵呢?”
科利尔馆长听后更为激动:“教授,您的意思是,这个箱子是帝王御用的器物?”
“已经说过了,这不是箱子,这是漆器盝顶函。”史密斯教授纠正道。
“好、好、好!它叫漆器盝顶函!漆器盝顶函!”科利尔馆长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史密斯教授继续解释:“在中国,‘函’可解释为匣子、盒子等容器,而‘箱子’通常指用竹子编织的方形器具。因此,我们面前的这个器物称作‘函’更为恰当。另外,在古代中国,有一种类似这种顶部结构的装具,名为‘盝子’,但尺寸较小,常作为多重套装使用,多为朝廷官方器皿,常用作盛放玺印或储藏香器、珠宝等贵重物品。”
库克好奇地问:“那么,教授,这个‘识文描金堆漆盝顶函’里是否也藏着稀世珍宝呢?”
还没等教授回答,快人快语的汤普森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发现大宝藏了?教授,快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史密斯教授开始尝试打开盝顶函。然而过程并不顺利,他仔细摸索、尝试提拉和旋转,但盝顶函竟无丝毫反应。
旁边的库克提醒:“里面会不会有机关?”
史密斯教授沉思了片刻:“依照我的经验,中国古代的盝子,其结构大多是顶盖与盝体相连从一侧开合,亦或者顶盖与盝体是分离式的子母口,顶盖可以从盝体上揭开,但是这个盝顶函真的是很蹊跷,既找不到开合的折页也看不到顶盖的锁扣,整个盝顶函浑然一体竟找不到任何的缝隙,真的令人叹为观止啊!也许,真的像库克猜测的那样,这个盝顶函里面有一个巧妙的机关,只有将机关打开,才能真正见到里面藏匿的秘密。”
众人中最着急是科利尔馆长,“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史密斯教授悠悠地回答:“由于堆漆的花纹在改变储藏环境后会很容易开裂,而且上面镶嵌的珍珠更是容易剥落,因此在寻找盝顶函的机关时,不能鲁莽行事,否则一旦损坏,修补是非常困难并且昂贵的,其实更让我担心的是,如果开启方法不当,让里面的物品最终损毁了,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科利尔馆长着急地追问:“那该怎么办啊?”
史密斯教授想了想说道:“博物馆的科研条件过于简陋了,所必须的检查仪器、设备很多都没有,为了稳妥起见,我建议将这只盝顶函’送到我们研究所,进行下一步的探索研究,科利尔,你看可以吗?”
科利尔馆长也明白博物馆是什么样的科研条件,爱丁顿博物馆只是个文化艺术品的展出场所,研究所需要的设备怎么赶得上东方文化保护与修复研究所这种世界级的科研机构呢?于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教授的提议。
史密斯教授临走时嘱托科利尔馆长,让他联系一下那位神秘的捐赠者,最好能得到一些须弥座的出处或者在欧洲传承的线索,这样对于今后的研究将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科利尔馆长一口答应了下来。
数周之后。
阳光洒在爱丁堡博物馆门前的小广场上,那尊曾经伤痕累累的“仰覆莲须弥座”如今又坚毅地矗立着。宛如一位角斗场上的勇士,在经历了伤痛之后,仅经过简单的修补便重新站起,身上的粘合缝隙仿佛是缠绕的绷带,令人敬畏。阳光下,这些缝隙反射出淡淡的光芒,仿佛是勇士身上的勋章,诉说着它不屈的过往。
自从上次意外摔碎后,博物馆便着手研究了多套修复方案。经过史密斯教授的确认,最终决定聘请施工队将碎片重新粘合。现在周围的脚手架尚未完全拆除,它们像守护者一样,静静地围绕着这尊古老的艺术品,见证着它的重生。
当齐立昂站到了“仰覆莲须弥座”面前的时候,才真正领略到它气势磅礴的震撼力。须弥座足足有两米多高,整体呈圆柱形,自上到下可分为五个部分:上枋、仰莲出涩、束腰、覆莲出涩和下枋。每一部分都精雕细琢,充满了匠心独运的艺术气息。上下的“仰、覆莲瓣出涩”均有三层,莲瓣造型饱满圆润,层层叠加,使得台座酷似盛开的莲花,散发出淡淡的禅意。
须弥座的最上端和最下端是环带式的上、下枋,上面雕满了曲卷圆润的卷草纹,显得繁复华丽。中间的束腰部分间设有隔身柱板,上面雕刻着天王神像,尽管岁月侵蚀,但它们的姿态依旧传递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些力士身披铠甲,有的双腿蹲坐,有的单膝跪地,有的曲腿于地上,双手或上举,或一手叉于腰部,或放于腿上,个个怒目圆睁、尽心竭力,给人一种威严和稳固的感觉。
柱板之间还雕有壶门,但非常奇怪的是,壶门里雕刻的内容却被人为地铲平了,现在几乎什么都辨认不出来。一般情况下壶门里会雕刻各式花草纹样或人物故事,不同的建筑和雕塑,壶门里的雕刻内容也会不同,因此,通过壶门里的内容可以大概判断出它是哪种类型的建筑或者雕塑的须弥座。非常可惜,没有了壶门内的内容,史密斯教授他们一时无法断定这个须弥座究竟是什么建筑或者佛像的基座。但是以它的形制判断,这个须弥座大约制造于一千多年前的宋代,却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整个须弥座就是按照北宋颁布的建筑专着《营造法式》进行打造,式样和规制完全相符。
齐立昂拿起相机拍摄着须弥座上的各种细节,这是库克刚刚分配给他的任务,他做得非常仔细,经常会在某个重要的部位变换着方位,进行多角度拍摄。照片拍摄得越多,这个须弥座给齐立昂带来的震撼就越大,那些饱满圆润的莲瓣、力拔山河的金刚力士以及舒展流畅的卷草纹所散发出来的魅力,让齐立昂深深感叹那些先辈们巧夺天工的艺术创造力。
这个拍摄的工作稍显简单,没用太长时间齐立昂就将须弥座的角角落落都拍了个七七八八。
齐立昂其实对须弥座底部的那些圆洞非常感兴趣,也有意看看底部的真实情况,但是由于这个“仰覆莲须弥座”刚刚修复完整,要想在将其吊起来让他观察,那肯定是非分之想了。
齐立昂仰头长叹了一声,准备回去交付自己的工作成果。可是他这一抬头,却看到了须弥座最上面那空空的平台,这一下勾起了齐立昂的另一个好奇心,这么大的一个须弥座,上面究竟会是安放的何方神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