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底的祭坛上,现在站了很多人,他们都在抬头仰望着天空。空中一架直升机正缓缓降落下来。直升机的螺旋桨刮起的狂风,将这些人吹得东倒西歪,但没有人因此而离开。相反,他们争先恐后地去靠近那架即将降落的直升机。
这群人中,有个人的服装最为奇特。身上的黑色布条,在狂风的扰动下飘荡起来,犹如一条条怪蛇在空中飞舞,布条之间伴有金属和宝石的反光,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这人正是科比诺夫非常敬重的大萨满碧安卡。而她的身边站着的,是一直叫她奶奶的兀承黑。此时,兀承黑手挽着大萨满的胳膊,努力保持着两个人的稳定。大萨满身上那些布条在风中乱舞,很多都抽打在了兀承黑的脸上、身上,他却一点都没有抱怨,只是殷勤地躬着身子搀扶着身边的这位老人。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了坑底的黑色平台上。所停的位置恰好就在那巨型的白色圆球前面,有了这架直升机的衬托,才真正显示出圆球的巨大。这个圆球足有三层楼高,整个球体都是纯白色的。外表上沟沟坎坎,布满了很多奇怪的纹路,如旋涡的线条纠纠缠缠布满了整个大球,像是云朵又像汹涌的波浪。那些沟坎在外部光线的作用下,有了深浅的变化,看上去就像是纠缠的一团糟的大毛线团。
螺旋桨的转速渐渐慢了下来,机舱门哗啦一声打开,从机舱里走下了一位魁梧的老年人。说他是老人是因为他已满头银发,但面容保养得很好,没有老态龙钟的姿态,步伐稳健,步履从容。此人身穿灰格子猎装,头戴便帽,手里握着一根黝黑的手杖。面容微胖,笔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睛,白净的脸庞上架着黑框眼镜,这让他显得温文尔雅。嘴唇上留着浓密的一字胡,胡须和眉毛也已银白。他神情凝重,不苟言笑,眉宇间气宇轩昂,自有一种王者气度。
机舱里,又陆续走下了三个黑衣人,跟在老人身后,这几个人身材健硕,神情冷漠,机警环视四周,为老人保驾护航。
科比诺夫最先上前,右手按胸,躬身说道:“宗主!”后面的众人也都如此躬身行礼,恭敬地向宗主请安。
这位老人正是这群契丹遗族的宗主。本邦名字叫做耶律瓦峤,对外示人的名字叫耶律瓦峤科·k·佩萨罗。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算是给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走向了后面的大萨满,微微顿首道,“碧安卡大萨满,一切都好吗?”
“是的,宗主。”大萨满也躬下身子,满脸喜色,“一切如你所愿!天佑我族!万能的神再次给我们指明了方向。几百年来,宗族一直在寻找的‘阳髓乌丹’重见天日。就在今天,在最需要它的时刻,神珠就送到了我们面前,太阳神将再次回家,是神在召唤我们。”
终于听到了最确切的消息,耶律瓦峤科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这是太阳神的旨意,神要回家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一切将由我们这一代来承担完成,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周围的人振臂高呼,群情激昂,脸上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耶律瓦峤回头看了看那只巨大的白球,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都准备好了,大萨满,我们这就去迎接神珠吧!”
碧安卡躬身说道:“敬听宗主的吩咐!”
大萨满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耶律瓦峤又说道:“等一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达央到了吗?”
“少宗主,没和您一起来吗?”科比诺夫忙回道,“我们......\"
“父亲!”突然从外面传来一个怪怪的声音。众人忙回头去看,只见人群外站着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什么时候来的,谁都不清楚。那人颇为神秘,除了黑色斗篷罩住全身,脸上也用银光闪闪的面具遮住了脸,甚至双手也戴着黑色皮手套,全身皮肤都被隐藏起来。就连头发颜色也看不出来。说话的声音怪怪的,像是被变音器处理过,男女莫辨。
耶律瓦峤的脸上流露出慈爱的笑容,向那人伸出双臂。“我的孩子,快到我这里来。”
众人见到那人从身边走过,纷纷行礼请安:“少宗主!”甚是恭敬。这位连声音都隐藏起来的人,正是契丹遗族的少宗主耶律达央。
耶律达央快步走过人群,上前与老宗主行了个贴面礼,“父亲,最近好吗?”
“好,好,好......”老宗主微笑着说,“达央啊!一年没见,感觉体格又壮了不少,看来我的话你是听进去了。”
耶律达央连忙回道:“父亲的话怎敢不听?白天有工作无暇训练,只能在夜晚完成您定的任务,从不敢有懈怠之心。”
耶律达央奇怪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见不到他的面部表情,让人觉得很不真实,就像是一个不张嘴说话的机器人。
自己的儿子如此这副装扮,耶律瓦峤并没有任何介意,而是满脸舐犊情深,满意地点点头,“你既然来了,那咱们一起去看看‘阳髓乌丹’。有了它,你可知道我们能得到什么吗?”
“迎接太阳神回家。”少宗主兴奋地回答,“离实现宗族宏愿又进了一步,恭喜父亲!”
众人一起躬身应和道:“愿我族得偿宏愿!愿宗主早登大宝!”
耶律瓦峤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
在兀承黑的带领下,众人穿过曲折的甬道,来到冶金锻造坊。地面上的杂物已清理到四周墙角,中间只留下三个大木箱,里面装着齐立昂从熔炉中取出的骨灰。
耶律瓦峤见到这些骨灰,悲痛之情油然而生,两行浊泪从眼中流出。他紧走几步,在三个木箱前跪下,跟在后面的众人也都随之跪下,神情悲切,如丧考妣。
耶律瓦峤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他站起身,神情依旧悲伤忧郁。
少宗主耶律达央走上前,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问道:“父亲,这些尸骨和我们有渊源吗?” 耶律瓦峤点了点头,“他们是宗族的勇士!”
“哦!”耶律达央又问道:“勇士们怎么会在这里?”
耶律瓦峤悲痛地说道:“孩子,永远不要忘记!要不是有了他们的英勇牺牲,我族早已灭亡!” 听到老宗主如此说,耶律达央马上明白了过来:“父亲,这些人是失踪的斡鲁朵背甲武士!” 耶律瓦峤再次点了点头。
兀承黑不禁悲从中来,这些骨灰里竟然有自己的祖先。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前面,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作为世代传承的背甲武士,怎会不知道自己的祖辈在几百年前,因为完成宗主的重托,再也没有回来。如今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尸骨,怎能不让他激动垂泪?
“咚咚咚......”兀承黑的身边又先后跪下了三个人。他们是一直跟在宗主身后的三名黑衣人,也是背甲武士的传承后代,是现任宗主的贴身护卫,斡鲁朵议事会的成员。这些人也如兀承黑一样痛哭流涕,对着木箱里的骨灰再施叩拜大礼。
几人虽然悲痛欲绝,但不敢耽误宗主的时间,行完礼纷纷站起身。抹抹眼泪,径直回到了宗主的身边。
耶律瓦峤环视了一下身边的这几名贴身护卫,动容地说道:“‘背甲武士’,王族最忠诚的护卫。这一千多年来,为我宗族、为我王族,也为各代宗主鞠躬尽瘁,捐躯赴难之事,数不胜数。而这一次他们战不旋踵,更是荡气回肠……”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竖起耳朵静听宗主的教诲。
耶律瓦峤理了理思路:“那是在四百多年前的十六世纪,我宗族已在欧洲大陆隐迹藏名深耕数百年。彼时欧洲正处于如火如荼的文艺复兴时代,我族善于经营,其实力已是富埒天子。依照祖训,各代宗主依旧低首下心,将宗族的渊源和实力隐藏得很好。只是由于我族信奉萨满教,引起了仇恨异教徒的教会的注意,他们以臭名昭着的‘猎巫行动’为契机,召集军队追杀族中的萨满,并将我们的庄园摧毁,族人斩杀驱散,几百年的基业即将损毁殆尽……”
老宗主讲到此,大萨满碧安卡默默地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超度亡灵。
“恰逢此时……”耶律瓦峤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与我们定有‘诅盟’的契约者‘南兄’再次找上门来。‘诅盟’之约,除了遵守一个关乎两家利益的秘密之外,也同时与对方形成了一种协作关系。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见到我族遭此大难,不但不出手相救,反而想趁此机会觊觎我族所持有的‘阳髓乌丹’。他们可耻地在我族背后捅刀,引领着猎巫队进入宗族的最后领地,我族猝不及防,最后的财物也没有保住。没有办法,老宗主只好决定放弃经营数百年的家园,向更远的西方迁徙。他将契约信物带在身边,带领着剩余的族人跋山涉水横跨欧洲大陆,并渡过了英吉利海峡,最终在英格兰驻留了下来,这才保住了宗族的根基。这些都是后话了,迁徙之时契约者南兄极尽卑劣之能事百般阻挠,数次偷窃、抢夺宝珠‘阳髓乌丹’。老宗主为了调开卑鄙的契约者南兄,让迁徙队伍能够顺利出行,只好将‘宝珠’交给了六名背甲武士,由他们带到了这祖山祭坛封藏起来,以备祭祀大典之时能够启用。而我们的契约者‘朋友’不辞辛苦,也辗转追到了这里。只可惜,就此‘阳髓乌丹’和背甲武士全部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契约者南兄也没有找到宝珠,悻悻南归。几百年来,宗族倾尽全力寻找这些背甲武士和宝珠,派遣了数队人马回到祭坛寻找,但是都一无所获无功而返。那时,宗族已经西迁至英格兰,距祭坛已经远隔千里,宗族不得已才在希瓦留下了几户隐忍志坚的族人,让他们继续寻找。”
这时,科比诺夫一躬身,“我家便是受托族人,今日终于得见宝珠,祖上先灵也能瞑目无憾了!背甲勇士可敬可叹,为我族楷模!”说完又恭恭敬敬地跪地三拜。
耶律瓦峤颔首道:“今天,就在今天,我们终于找到了勇士们遗骸。四百多年前,他们将‘阳髓乌丹’封存在祭坛里,所有人都投身自焚,为我族保守住了秘密,也为我族保住了复兴的希望。这些勇士都是我族的英雄,背甲就是宗主所赐的丹书铁契。开甲之日,我族必将其英名列入祖碑,以祭在天之灵……”
卡瓦莎等人也都跟随着宗主默默为这些勇士祷告。过了很久,宗主才又慢慢睁开了眼睛,“真是天怜我族,让‘阳髓乌丹’重见天日,也让我们找到了勇士们的遗骸,我们即将走上光明之路……”
“宗主!”大萨满碧安卡上前一步,“冥冥之中这都是神的旨意,‘阳髓乌丹’和勇士遗骸都是那名契约者找到的。只要是三方合力,‘天禧纲’必将今世重现。”
“不要提契约者,他们没有遵守契约!”耶律瓦峤控制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们受此一切的元恶大憝就是契约者!几百年建立起来的信任,被他们毁于一旦。三番五次背信弃义,我们如何能够再相信他们,迎回天禧纲,我们只靠自己。”
“宗主息怒!”碧安卡没有退缩,“这名契约者也许是另外一方‘守臣’,并不一定是害我们的契约者‘南兄’。”
耶律瓦峤仍然余气未消,“他们还不都一样!我对他们已经失去了信心。竟敢背信弃诺对宝珠下手,我们也不用客气,将他们的信物和秘钥想办法抢过来,我们一样能够找回‘天禧纲’。”
“宗主!”碧安卡还是不急不躁,“你该听听这个孩子最近做的一些事情,他一直在成长,好多事情都让我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