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
地牢。
青懿背对砚云,正在挑选一把趁手的尖刀,轻声道:“砚云,你是青鸾,自有大前程。何故非要与一个渡劫的凡人纠缠不清,你看,现在你就不得不受些苦了。”
砚云被锁仙链呈大字型吊在高处,他的脸上似笑非笑:“你不过是个寄生灵,你算什么东西。连肉身都没有的,废物。”
青懿嗤笑一声,转过身来,眼中充满浓黑:“死到临头还嘴硬。”
“真是狗随主人样,你这副表情真是像极了神君的模样。噢,我忘了,如今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伸手从罐子中抓起一把盐,抹在刀刃上:“你还不能死,师傅说了,要剥了你的皮点天灯。你为神君赴死,他敢现身吗?”
“他就是个窝囊废。”
砚云咬牙道:“你连他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青懿忽然额头青筋暴起,狞笑起来:“好,我倒要看看过会儿。你还是不是那么有种。”
她手握尖刀绕到砚云身后,将脸贴近他:“你就要死了,有什么要问的,我都会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
砚云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
该问什么呢?
这明显就是个寄生灵,而且与萧商羽、兰裕他们有生死之仇,所以才会紧追不放。
“你为何要紧追不放神君,他到底如何得罪与你了?”
最后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无论她是否回答,砚云都想不出其他问题了。
身后的青懿冷笑着开口:“神君?不过是大蟒蛇神,算什么神君?你死后,他与那蛟妾也会很快会灰飞烟灭。你们也算另一种形式的团聚。”
冷不丁的,尖刀从砚云的头皮处切入,刀刃上带着盐粒子。
疼。
砚云咬紧牙关,浑身仍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从头皮开始往下。
青懿熟练的开始活剥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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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青懿将砚云上半身的人皮完完整整的放在托盘中时,砚云已几乎脱力晕厥。
“你等着,等我过会儿还要来取你的妖骨。”
“可别死的太快了。”
青懿双手端起托盘,径直走了出去。
约莫半盏茶功夫,砚云听得一阵细密的脚步声,这么快,那寄生灵便回来了?
待他使尽全力睁开双眼,眼前居然是打扮成山上道童模样的司琴。
她正咬着唇,通红的双眼蓄满着泪水,浑身颤栗着。
是我看错了吗?
还是濒死时出现的走马灯?
“呵呵,我快要死了,出现幻觉了,司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可怕,不要怕,就算我死,我也会在你身边一直一直保佑着你。”
司琴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一句话,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口中断断续续吐露着不成句的话。
“是……是我……来晚……了”
“砚……云……我来……我来救你……”
司琴边小声抽泣着,边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下手。
砚云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身上青筋暴露,血肉模糊,不断的有血流在地上,汇聚成一弯溪流。
她无处下手,生怕碰到他会痛。
司琴边说着,边回头去找工具。然而砚云此刻犹如回光返照,忽然清醒过来,他慌乱的别过头:“你为什么回来?”
“别看我,快走……”
司琴手拿一把钳子,立刻抓着手要撬开锁仙链,只是这是仙物,如何能被俗物破除。
她弄的满头大汗,却毫无作用。
“怎么会这样……”
“司琴,我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去京城找萧商羽和兰裕,告诉他们,青懿已经被寄生灵附身,那寄生灵是他们前世的仇敌,是来寻仇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命有一死劫。”
“今日便是我的五百年寿诞,我的父母早就命我回天宫避劫,可我放不下你。”
司琴闻言,双手隔空捧住砚云的脸,泪流满面道:“你会长命百岁,不,千岁,万岁,万万岁。”
“我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
司琴转头看向青懿,她已经站在门口如蛇蝎般望着他们。
“既然你送上门来,那省了我的事,我就先处理你好了。我倒要看看连剥皮之刑都禁得住的小凤凰,见到自己的女人受辱,还能不能那么云淡风轻!”
青懿面无表情的挥挥手,便见门口立着的那些身着道士服饰的师兄弟鱼贯而入,足有七八个男子。
“师弟们,今日你们有福了。我只能给你们一刻钟时间。”
说罢青懿便退到了门口,转身离开。
那些男子闻言便渐渐向司琴包围过来,他们已经抛下了道心与人伦。
在青懿师姐命令的掩护下,展现出最原始的欲念。
砚云的双眼血红,瞪着双眼,怒吼道:“不要……滚开!都滚开!”
司琴却有所准备,反手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刀,面对砚云红着眼笑道:“砚云,吃了我的血肉,是不是你就能化作凤凰离开了?”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有把自己送给你。”
“……你不要……嫌弃我只是一个丫鬟。”
司琴低下头,眼中流下滚烫的热泪。
砚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不要——!”
砚云使出全身的力气,却挣不脱锁仙链。
他不断挣扎,依旧无济于事。
眼睁睁见她毫不犹豫一刀割破了自己的脖颈,血大片喷溅了出来,砚云的眼前一片血色。
这一刀她直接割破了自己的气管。
下一刻她失重的靠在砚云的心口,眼角含着珠泪,嘴里断断续续的说道:“砚云,吃……吃了……我……就逃……走……远……”
时间在这一刻暂停。
砚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忘记了剥皮之痛,甚至忘记了今夕何夕。
他只觉胸膛中有一股熊熊烈火在燃烧。
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到了极限后忽然的崩破,这些血一股脑的涌进了胸腔之中。
刹时塞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男子都愣在当场,看着这鲜血淋漓的一幕,没有人再敢上前一步。
砚云终于下了决定,不再迟疑,一口咬住司琴的脖颈处,显露出尖锐獠牙——
司琴的脸色迅速发白,皮肉开始变得褶皱。
她的双膝渐渐无力,完全顺着砚云的身子慢慢滑落。
忽然她不可抑制的向天空方向张大嘴,一颗火红的内丹从她口中化作一股气息回到砚云体内。
霎时,砚云的恨与怒交缠。
付出万般心血,却还是抓不住。
随着内丹与血肉,一同回到他体内的,还有消失已久的凤凰火。
那一团火从他的足尖向上剧烈蔓延、燃烧。
那火从红色喷薄而出化作金色,将他的每一寸燃为灰烬。
随着灰烬片片落地,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忽然,那些灰烬又无风自旋为耀眼沙砾,再次汇聚成一团金色火焰,火焰中逐渐显示出一团人形——那是有血有肉的砚云。
他卷曲的长发被烈焰吹至脑后。
当他睁开金瞳,立刻从口中发出几声尖利而又非同一般的鸟鸣声。
接着,他俯身抱起司琴。
司琴早已闭上了双目,青白色的皮肤上毫无生机。
砚云已经不是心痛,而是心崩。
司琴死了,为了救他自刎了。
吃她的血肉并不能使他恢复,可是心的崩坏能导致青鸾的自戕。
凤凰,水淹不死,火烧不死。
唯有心崩血尽而亡。
巧的是,砚云自戕的同时,内丹忽然回来了,于是便有了砚云的渡劫成功。
他浴火重生,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火凤凰。
可是这一切没有了司琴,还有什么意义?
修炼百年,又有什么意义?
砚云单手抱紧司琴,柔声道:“我带你走。”
他抬起眼眸,金色的瞳孔如此妖异。
反手从手心放出凤凰火,将这些对司琴有不轨之意的衣冠禽兽通通烧死。
砚云不急着走。
他在这吃的亏,都要从这里找补回来。
剥他皮要点天灯的人,要抽他妖骨的人,意图侮辱司琴的人。
一个,又一个。
什么天规戒律!什么因果轮回!
都**狗屁!
今日,便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青懿听见声响,急匆匆赶到门口,就见到砚云一袭华丽黑金相间的衣袍,身上血肉完好。
他单手抱着司琴,早已挣脱了锁仙链。眼神充满着杀气。
而那些师弟们一个个正活生生承受着烈焰之刑,倒在地上卷曲着、颤栗着、发出痛苦的呼喊。
“你疯了,你不要修炼了?不要得道了?”
青懿边蛊惑着,边准备往后撤退。
砚云丝毫不为所动,旋手放出凤凰火,直袭青懿面容。
“啊——!” 根本逃不掉,一团金色火焰缠上了青懿的面门。
剧痛立刻使她再也握不住这把剑。
很快,随着瘙痒,被火燎过后巨大的水泡爬满了她的脸,她跌倒在地不断刺挠着。
砚云却猛的收起了凤凰火,漠然道:“你不过就是个没有肉身的寄生灵。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可这具肉身不是你的,是青懿的。你可以躲在里面。虽然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毁了你的脸。”
“从此以后,你不能再借青懿来作乱。”
“凤凰火能侵蚀魂魄,我已在你的魂魄上做了标记。”
“待你哪日从这具身体里跑出来。”
“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将你碎尸万段。”
“还有,你根本不配提神君。”
砚云说完,一脚踹在青懿胸口,将她踹飞,随即大步迈出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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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
这是一幅百年未有的画面。
一身着黑金华丽衣袍的男子,单手抱着卷曲的少女尸体。
低垂着眼眸,所到之处,皆为一片烈焰。
老道带着弟子们节节败退,最后只剩下二十人。
眼见青城山化作一片火海。
老道终于跪在砚云身前,涕泪横流讨饶道:“要杀就杀我!是我要杀你!冲我来!”
“可,青城山不能,不能在我手中就此灭宗啊!”
砚云抬头望着那高悬的青鸾天灯,那是他的皮。
他们迫不及待剥了他的人皮,将它草草制成了天灯,点燃升起到最高处,以彰显天罡派斩妖除魔的威望与能力。
现在,不过转瞬之间。
方才扬言要抽他妖骨的老道,已经匍匐在他脚下求饶。
挚爱司琴,已与他阴阳两隔。
砚云根本不管这许多,抬头张口再次发出凄厉的鸟鸣。
这一次,很快。仅剩的这些人听到了极具压迫感翅膀挥动的声音。
由远及近。
那是一群群巨大的青鸾鸟,它们振翅从天而降。
成片跪倒在砚云身后。
纷纷口吐人言:“誓死效忠苍鸾火凤!”
“誓死效忠苍鸾火凤!”
那一声声异样的召唤,显示着青鸾一族终于迎来了数千年的新主宰。
凤凰,凤为雄,凰为雌。
凤与龙相同,亦有九子,青鸾又称苍鸾,而火凤又称不死鸟。
数千年来,从未有青鸾能渡劫成功,且又得到火凤修为的存在。
砚云,在他五百年生辰时做到了。
他冷冷的开口:“这青城山,与我不共戴天。今日,便是手刃仇敌之日。”
“一切孽障,都算我头上。”
“只留老道活口,我要叫他好好看看,所谓宗门究竟如何在他眼下覆灭!其余人,杀!”
眨眼间,青鸾鸟呼啸着向老道与那数位弟子扑来。
顿时,尖叫声、撕扯声、火烧声,不绝于耳。
砚云低头望着司琴的尸体,展开身后的火翼,飞至锁妖塔的塔顶。
他将司琴怀抱在胸前,坐在塔顶俯瞰火海:“司琴,你醒醒。你不是最想逃走了吗,可为什么你走了还要回来……”
“为什么,还要回来赴死……”
“我都把内丹给你了,为的就是不想让你死……现在你走了,我要怎么办……”
砚云的泪一滴滴流在司琴脸上:“我爱你……我愿化作石桥五百年,只为等你经过……这句话,我都还没来得及与你说……”
“司琴,你醒醒,你起来……再看看我……”
他将头深深埋入司琴的脖颈,嚎啕大哭。
开不了口的惋惜,真的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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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
月老殿。
司情怔怔望着下界水镜,今日是她历劫归来之期。
在天界,她也不过是月老殿掌管红线的小小仙女,她的归期根本没有人在意。
她已想起了前尘往事。
因帮着青懿改牵了红线,便被王母娘娘贬斥下凡受苦,每一世都要为情人赴死。
这最后一世,本该那日便死了。
是砚云硬生生用青鸾内丹将她救活,历劫已有百年,却从未有人舍出性命来救她。
司情心中已有决断。
回头却见父神句芒立在身后,眼中含泪:“你还要去找他?”
“百年历劫刚回来,你还不知悔改?”
“你可知我每次都在你转世时帮你看着命簿?否则你以为你真能历劫成功?”
“你太伤我的心了,难不成你这次还要违背天条?”
司情淡淡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句芒失态的挥手关上殿门:“月老那老儿究竟教了你什么东西!居然把你教成这般模样!?”
这句话却触怒了司情。
“父神,师傅没有教错我什么。青懿更是无辜至极!她本就与那白罄臣没有姻缘,是他们逼我为他们牵线,后来我只是将红线改回来而已!”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没错,我为什么要认!”
“而你呢,作为我的父神,你站出来为我说过话吗?”
面对恼怒的司情,句芒挥袖直接离开:“是我看不开。”
“从今日起,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再寻死,我也不会再来管你!简直不可理喻!”
司情沉默不语。
转身,又望着那下界水镜,思索着什么,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