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华似锦的东都洛阳,四十多岁的李白遇到了三十多岁的杜甫。两位怀才不遇的绝世诗人惺惺相惜,相约壮游天下。这年秋天,他们在梁宋(今河南开封、商丘一带)遇到了另一位大诗人高适。
高适大概是盛唐大诗人中最会做官的,也是盛唐官僚中最会写诗的。他的诗作充满恢弘豪迈的盛唐气势,又有迥然不同的悲悯气质,其代表作《燕歌行》中有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与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结构相同,情怀相似。
三人同游河南济源王屋山阳台宫,寻访道家宗师司马承祯,获悉他已仙逝后,李白有感而作四言诗《上阳台帖》:
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何穷。
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
加落款不过寥寥二十五字,已咏唱出王屋山高峻峭拔、源远流长之气象,抒发出作者对道师的倾慕之情。
《上阳台帖》是李白唯一传世书法真迹,现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是国家一级文物中的国宝,称“一级甲”。
第二年金秋,李白与杜甫在东鲁再次相聚。短短两年,三次会见,感情日益加深。
这一年,两人分手。杜甫西去长安,而李白送别杜甫后一度旅居沙丘城(今山东肥城市汶阳镇),忽然无比想念杜甫,挥笔写下《沙丘城下寄杜甫》: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而杜甫对李白的敬仰和思念更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称赞李白才思敏捷,斗酒诗百篇,诗歌气势豪迈,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风格堪比前朝大诗人庾信和鲍照:“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当他听说李白因永王李璘案被流放夜郎,遇赦还至湖南时,作诗《天末怀李白》: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从此文人若怀才不遇,便引其句自我宽慰。
而高适的风雅故事,却与另外两位边塞诗人王之涣和王昌龄有关。开元年间,唐都长安的一个普通酒楼上,王昌龄、高适、王之涣把酒吟诗。恰遇一群歌女来此献歌。三人酒酣耳热,于是打起赌来,看谁的诗被歌女们吟唱最多,谁就获胜。
第一位歌女唱的,是王昌龄的七绝名句《芙蓉楼送辛渐》: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二位歌女唱的,是高适的《哭单父梁九少府》:
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
夜台今寂寞,独是子云居。……
第三首歌女唱的,是王昌龄的《长信秋词》: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如此翻来覆去,歌女们唱的都是高适和王昌龄的诗。王之涣面对两人的嘲笑泰然自若,指着最漂亮的一位歌女说:她如果不唱我的诗,我终生不与你们争高下。
那位最美歌女压轴出场,她开口唱的果然是王之涣的《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如果说张若虚凭长诗《春江花月夜》、崔颢凭七律《黄鹤楼》盖压全唐,那么王之涣凭《凉州词》和《登鹳雀楼》两首绝句同样雄视百代。
三人斗诗的故事未必为真。但在当时,大凡名诗名句一旦面世,便会被广为传诵,恰如今日那些动听的流行歌曲。
就在李白、杜甫第一次见面的公元744年,年轻的岑参进士及第后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并结识了伟大的书法家颜真卿。在颜真卿出任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使时,岑参赠以《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
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
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
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
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
胡笳怨兮将送君,秦山遥望陇山云。
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笳谁喜闻?
公元755年,西北边疆战事频仍,岑参二次出塞,充任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的判官,作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送其前任: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其色彩之瑰丽神奇,气势之磅礴大气,意境之雄强独特,堪称盛世大唐边塞诗压卷之作。
就在这一年,安史之乱爆发。历史的盛唐已逝,而诗歌的盛唐仍在继续,大诗人仍然灿若星辰。
其中,有作《游子吟》的孟郊,有十年磨一剑的贾岛,有才华不输王勃的诗鬼李贺,有“五言长城”刘长卿。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几与一代文宗柳宗元的《江雪》相比美: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更重要的是,盛唐之后的诗坛,还有白居易,还有刘禹锡,还有“小李杜”李商隐和杜牧。他们其实已属于下一个时代,但在诗歌的盛唐里,他们同样是灿烂耀眼的巨星。
白居易(772年—846年),字乐天,与李白、杜甫几乎并驾齐驱的唐代三大诗人之一。 他是唐代最高产的诗人之一,现存诗三千多首,代表作有长诗《琵琶行》和《长恨歌》。他的成名作为五律《赋得古原草送别》,对仗工整,意境浑成: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刘禹锡(772年-842年),字梦得,是与白居易政见相同的好朋友。其代表作七绝《乌衣巷》感慨人生多变,寓意深刻: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在《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中,以白居易的赠诗起兴,表达对世事变迁和仕途沉浮的豁达胸怀。同时又以一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表达了强烈的乐观主义精神,也揭示了新事物必将取代旧事物的深刻哲理。
是的,帝国已腐朽,盛唐已陆沉,但中华民族、中华文明依然生生不息,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