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在金陵待了两个多月,眼见晏清都快成了尤府里的常客,他却是连面都没敢露出一次。
每每接人,都是让侍卫过去。
久而久之,尤晚秋还以为他是个极忙碌的人,又夫妻早早和离,以至于连孩子都管不了,害得子璋小小一个,就要因此备受冷落。
但那人又极为有礼,似是因她对子璋照顾有加,时不时派下人备上厚礼相赠,价值千金的红珊瑚、颗颗圆润,足有拇指大的珍珠一盒、还有投她所好,不知从何处搜罗的曲颈琵琶,如此种种,几乎要堆满她家库房。
尤晚秋私下暗忖,子璋的父亲确实阔绰,但实在不通人情。
送礼讲究的是礼尚往来,她不过给子璋吃些点心,容他在屋里暖一暖,他却送上这些厚礼来,她若要按着规格还礼,怕是非得倾家荡产不可。
但若不还礼,到底显得她为人轻狂,实在纠结。
尤其是隔壁那户人家的主人,平日里等闲见不到人,就连她有意派人到门口蹲守,也见不到府上的主子出来。
实在无法,尤晚秋只好去衙门处打听了隔壁住着的是何人。
衙门里的官差早得了吩咐,也不告诉她实话,只同她说,这是上头派下来校考的大官,至于名姓,那就不便告知了。
尤晚秋也没有故意去为难他们,只是有几日冥思苦想,想着要如何还礼,倒显得很是忧愁。
晏清规规矩矩的坐在铺了几层厚垫的圆椅上,看着尤晚秋唉声叹气,小手撑着脸,也跟着叹了口气。
尤晚秋见他如此,问了句:“你叹什么气?”
晏清便道:“尤夫人面露愁容,我亦为此所感,不得不叹息相陪。”
他说罢,学着尤晚秋的模样,又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
“尤夫人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还是被什么人相为难了,能不能同子璋说一声,若真有难事,子璋也可告知父亲一声,多少能替您解惑。”
说话有条有理,小大人似得,惹得尤晚秋跟几个小丫鬟生笑。
晏清被嘲笑一通,小脸泛红,别扭起来,偏过头去闹脾气。
他常来尤府,已是混得很熟,尤晚秋私心里将他当做子侄看待,见他如此,心下好笑。
但也知这孩子面皮薄,喜欢装大人,不爱被人当做小儿看待,索性道:“我的烦忧,正来自子璋的父亲。”
晏清本还别扭着,却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发现了父亲的存在,要同他翻脸。
但仔细观察尤晚秋神情之后,倒松了口气,“父亲又哪里得罪您了,他一向……,若真惹您烦忧,他怕是歉疚难安。”
“哪有这么夸张。”
尤晚秋笑道:“不过是因他送的礼太厚,我这小门小户的,还礼倒难,恰好你在,不如待会等侍卫来了,索性将那些东西都拿回去。”
晏清摇了摇头:“他既送了来,哪有又拿回去的理。”
又怕尤晚秋真让他拿回去,连忙添了句:“若父亲见我拿着这些东西回来,怕是要教训一番。”
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尤晚秋听他说过许多回他父亲的事,不免留下个严酷印象,也不好再提此事。
晏清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跳下了椅子,匆匆往外头赶:“我要回家了。”
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对着尤晚秋道:“尤夫人若要还礼,不如等过几日年节,备礼到府中一叙,父亲也很想见一见您。”
后面的话很是小声,尤晚秋听不太清。
不过这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接连好几日让府中人操持,备足了东西,这才带着桂枝跟一群小丫鬟上门。
金陵男女大妨没有京城那么森严,尤晚秋虽是孤身寡妇,但带的人多,大门一敞,也不怕外头有人说闲话,便是说了,她也不是那般会因旁人几句话就被逼死的女子。
小丫鬟被派去敲门,侍卫见是她来,连忙将敞开角门,恭恭敬敬道:“尤夫人可是来找小少爷的,属下这就去将他找来。”
尤晚秋摆手道:“不是找他,妾是因着年节,来府上送礼做客,到底是邻里一场,几个月来,光受你们府上厚礼,却没备上什么,实在让人难安。”
侍卫一听她是要上门来做客,连忙指挥身边人去告知府上主人,又引着尤晚秋去堂屋。
尤晚秋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只觉得这院落莫名萧条,明明快到除夕,却不见半分张灯结彩的迹象。
怪道她刚来时就觉得不对,除夕之前,金陵人家家户户门口都安置着红灯笼,偏偏就这府上没有,方才还察觉不出,现下倒觉得不对。
尤晚秋越是走,越觉得这府上的布局分明熟悉,就好像……,就好像……
她心跳的极快,总感觉有什么超出预想,让人忍不住惊恐战栗,但又碍于礼数,只好对着身旁的侍卫问道:
“早前听闻你家老爷是上头下派来的官,不知是何时来的,也不知是哪里人?只怕我备错了礼,犯了忌讳。”
侍卫恭敬答道:“老爷是三个月前,自京城下派过来考察的官,至于忌讳……”
他还未说完,尤晚秋便觉得心跳如擂,整个人要瘫软下去。
她不是个蠢人,霎时间便想明白了。
这府上的老爷是京城来的官,三个月前来的。
三个月前,正是她察觉被人跟踪的时候……
她一见到子璋便觉得熟悉亲切,本不是喜爱孩子的性格,却对着初见时哭闹的子璋极有耐心。
隔壁府上的主子从不让她见到,似乎在隐隐避讳,仿佛那府上只有子璋这一个小少爷。
“只是觉得你与这孩子有些相像,若是……”
桂枝姐姐跟她自小一同长大,尤晚秋当局者迷,并不清楚,却不想桂枝在一旁看来,她跟子璋是生的有些相像的。
子璋时常在她面前提起他的父亲,却从来没说过那人的名字跟籍贯,但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性格,也足以让尤晚秋推断出那人是谁……
她恍若醍醐灌顶,所有谜团被一应解开,也不敢再走下去,咬了咬唇,对着侍卫道:“罢了,今日事忙,还是不来拜见为好。”
说罢,也不管侍卫何等反应,便对着身边的桂枝跟小丫鬟们道:“咱们且回去吧,不来叨扰了。”
尤晚秋匆匆忙忙转身就走,桂枝等人虽有疑惑,但也是连忙跟上,但没走几步,就听到后头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熟悉的声音。
“你又要跑去哪里!”
晏景快步上前,攥住尤晚秋手臂,“一知道是我,你就又要跑了是不是?!”
桂枝转过身看到是他,瞪大了眼。
小丫鬟不认识他,见自家女主人被这般对待,怒喝道:“你是何人,怎这般无理!”
晏景冷笑一声:“你家主子没告诉你,我是她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