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苏贵人已经去冷宫了？”
    皇帝一手负立，挺拔着高挑坚毅的身姿，眺望着自己的这座皇城，阳光打在他的半张脸上，阴暗不明，诡测漠变，左侧高贵神圣，如向光而生、手持法杖的神明，右侧阴暗诡漠，如融入黑夜、手握镰刀的死神，他细长锐利的黑眸忽明忽暗，向光但灰暗如深渊，入夜但闪亮如星辰。
    张福来弓背行礼。
    “回皇上，苏贵人今儿一早，独自一人搬到了冷宫...”犹豫了片刻，他接着说：“皇上，今儿是八月十五，是中秋节...”
    听到这话，皇帝猛地回头，话到嘴边，又被削薄的唇堵住，他看了张福来一会。
    “她走得可真是急啊...一句解释都不想与朕说吗...”
    张福来将腰弯得更低，不让皇帝看到自己脸上嫌弃的表情，但内心的腹议却让他控制不住地撇嘴。
    不是您老让她‘即刻起’打入冷宫的吗？
    顺从您的旨令，还成了人家的不对了？
    难不成让人家吃个晚饭、过个夜再走？
    这不又成了抗旨了？
    真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等不来回复，皇帝慢慢地转身，再次看向室外，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眺望的方向是冷宫的方向，那个方向有一个能回答他问题的人...
    皇城冷宫
    冷宫的瓦墙之上，一轮硕大的明月顶在一个卓越多姿的美人身后。
    美人抱膝而坐，她着一身轻盈的素色宫装，云鬟雾鬓，螓首蛾眉，杏脸桃腮，靡颜腻理，如乘风欲去的仙女，遗世独立，超然世外，缥缈如烟。
    “喂！敢问你是何人？为何坐在高墙之上？”
    一声冷冷淡淡的声音引起了坐在瓦墙上的美人注意，美人回眸，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个清冷高傲的女子站在地面上。
    她眉眼清绝，如月色朦胧般模糊，叫人看不真切，高级的方脸，轮廓线条是给人凌厉美艳视觉效果的深邃型，面若寒冰，眸若星河。披肩的长发又黑又直，碎发贴在脸上，衬得皮肤愈加的白。
    美人对地上的女子微微一笑，扯开嗓子。
    “我在赏月，你要不要上来？一起？”
    地上的女子犹豫了片刻，视线从瓦墙顺下来，发现有一条翻越的路线，她提起自己的裙摆，想要向上爬出。
    瓦墙之上的美人看到地上的女子也想上来，起身，小心翼翼地朝她走去。
    “来！手给我！”美人朝女子伸出白嫩的小手。
    女子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小手搭在她的手上，美人用力一拉，将女子拥入怀抱，女子惊慌，牢牢地抱着她，等站稳后，美人松开了女子，自顾自地坐下，并且朝站立的女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女子在她身旁坐下。
    月亮静静地高升。
    女子打破了秋夜的寂静。
    “你是何人？也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吗？”
    美人朝她盈盈一笑。
    “我叫苏稚楹，刚入冷宫，请多关照。”
    女子愣了一下。
    打入冷宫可以说就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关照？关照什么？替她提前走上黄泉路，看看黄泉路到底冷不冷吗？
    “叶以檀。”女子犹豫了一会，“你为何坐在这里？”
    苏稚楹看向月亮。
    “今日是中秋，自当登高赏月...”她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女子，“你是担心...我入冷宫，爬高墙，是想要寻短见？”
    女子不再看她，默认了她的想法。
    月光打在她清冷的脸上，她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月光。
    苏稚楹明白了女子的想法，看向月亮，勾唇笑了笑。
    秋虫撑船，推开了湖面的涟漪。
    苏稚楹看着当空的月亮，悠悠开口。
    “我很难过。”
    女子再次惊讶地回头。
    “你呢？”苏稚楹将目光落在女子如清泉的琥珀色眼眸中。
    四目相对。
    女子张了张嘴，“我...”
    难过？难过吗？她似乎从来都不那么直接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她说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
    明明感受到了难过的情绪，为什么就说不出来呢？
    曲曲绕绕，用华美的语言压榨了情感，都让感觉模糊了...理智过后，那么直接地说出自己的难过，莫名地还觉得难以启齿，以为是自己过于矫情了...
    她陷于沉默。
    苏稚楹撤回自己的眼神。
    “月亮好大...好圆...”
    “天好高...伸手够不着...”她伸手自己白如凝脂的手，似乎想要够下月亮，摸不到后，她又慢慢地缩回手，“天地空了...感觉我好小啊...”
    一阵秋风，落叶腾空，够天奔月，风落，叶重归于地。
    “你知道吗？月亮其实是坑坑洼洼的...你看！”苏稚楹伸手指向月亮，“那些暗的地方，都是一个个巨大的深坑。”
    “多大？”女子顺着苏稚楹的手势看向月亮。
    “比整个皇宫都要大，还很深很深，比最高的山还要深...而且，月亮的光还不是自己的。”
    女子惊讶地看向苏稚楹。
    “那月亮怎么是亮的？”
    “那是因为太阳，月亮的光是太阳给的...”
    “还有，皓月当空的时候，繁星不可能漫天，你发现了吗？”苏稚楹朝女子微微一笑。
    女子望着夜空，仔细思考了一会。
    “好像是...那是为何？”她好奇地看向苏稚楹。
    “因为月亮太亮了，比月亮暗的星星，它们的光，就被月亮遮住了...”苏稚楹再次看向月亮，“还有，你知道吗？我们看到星星的光，其实是几百年前的星星发出的光...那颗星星很有可能已经不存在了...留了一束光，可能亮了几百年，也可能下一秒就熄灭了...”
    女子听得如痴如醉，这是她从未听过的言论，那么稀奇，又那么震撼。
    “有没有觉得人的一生都不值一提了？”苏稚楹看向听得入迷的女子，宠溺地笑了笑，“难过好似变轻了...但又被心底深处的悲观和凄凉淹没了...”
    她看回天空，“一想到接下来的人生，又豁达又悲观，在这两种情绪的挤压下，竟然生出了所谓的勇气，心中燃起了熊熊斗志，似乎下一秒就能冲上战场，提刀手刃敌人，如若有心爱的人，现在就想冲到他面前，大胆地表白，说‘我爱你’‘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下一秒就要这么做，不管结果，就有这股冲动。”
    “有没有？”她朝女子笑了笑。
    “所以你现在最想干嘛？”她直勾勾地看向女子。
    女子深陷在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
    “大声说！”苏稚楹突然呐喊。
    女子的小脸涨得通红，呼吸都急促起来，胸腔一起一伏，樱桃小嘴欲开未开。
    “我...我...”
    “你想干嘛？”苏稚楹大声质问。
    “我...我...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那个无法言说的爱人。
    女子似乎耗费了毕生所有的精力，这句话抽干了她的气血，她瞬间虚弱起来，但胸腔却轻松了不少，身体轻盈如风，呼吸都放松了不少，她的脸色红润起来，目光灼热，波光潋滟。
    “舒服多了吧。”苏稚楹微笑地看着她。
    女子突然站起身来。
    “舒服多了，那...我们现在要干嘛？”女子目光如炬，好似一个下一秒就能射月摘星的女战士。
    苏稚楹宠溺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女子不明白苏稚楹的意思，但还是听了她的话，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目光中的斗志如熊熊烈火，能瞬间燃烧这天地。
    “现在要缓缓，低头看地，聊聊其他的事情，把情绪降下来。”
    “为何？”女子疑惑不解。
    苏稚楹忍住想要蹂躏她小脸的冲动，看向空旷的皇宫。
    “因为想多了，晚上会失眠睡不着...脑子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翻墙出去，对着那个人说我爱你，还幻想着勇敢地亲他一口...越想越激动，越激动越想...失眠到凌晨，迷迷糊糊地睡去，次日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口，便嘲笑自己的无知和胆怯。昨晚的事就像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自己如此大胆无畏，不仅表白了自己喜欢的人，还变换着各种姿势非礼了他...”
    “这个梦，一直会落在心里，挥之不去...完成不了，成了遗憾...完成了，那就不会永远只是一个梦了...”
    “所以...”苏稚楹看向女子，“聊些其他吧...比如...八卦？”
    女子对上苏稚楹的目光。
    “何为八卦？”
    苏稚楹沉思了一会。
    “就是好玩的、有趣的事情，可能还带着颠覆你的认知，让你感到恶心，让你反感但是你又按捺不了好奇的事...”
    女子歪头思索了一会，随口看向苏稚楹，神秘地笑了笑。
    “如你所说，我还真知道一个...”
    苏稚楹一下子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