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黄杨给陈敏老师打电话,告诉他江羿绵已经找好了一个护工,今晚不用过来了。
陈敏问:“护工是只有白天上班吗?是的话我还是晚上过来。”
“不用了老师,”黄杨说,“护工明天一早就过来。再说我现在自己能下床了,晚上也不输液,不需要人陪床。”
陈敏就没再坚持。
江羿绵一直在医院待到了很晚才走。
他傍晚的时候去食堂给黄杨打饭,自己也尝了一次医院的饭菜,吃完觉得稀饭实在寡淡,他杨哥真可怜。
他跑上跑下,打了饭又出门买保温杯给黄杨装水,方便夜里喝。
杨瑞雪老师坐在旁边,看他把书本往外挪,把白色的保温杯放到床头柜最里面,开玩笑说根本用不上自己,除开中午打饭那一次,其他时间自己都是在病房玩手机。
江羿绵爽朗一笑,说陈老师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看天色渐黑,江羿绵就让杨老师先回去,自己再坐了一会儿。
陈敏来接人时,黄杨本来想让杨老师把自己盖着的这床毛毯也带回去。
杨老师给他掖好被角,“医院夜里冷,你盖着,出院了再说。”
时间慢慢流逝,江羿绵从复习资料里抬头,看到灯光下认真看书的黄杨。
安静的病房,病床之间的帘子都拉起来了,沉静的男生目光专注,落在书页上,睫毛偶尔煽动,像春天停在植物上嗅花的蝴蝶煽动翅膀,轻盈而美丽。
江羿绵看向书的封面,是自己昨天带过来那一本。
据吴青籁说是个剧本,江羿绵以为是小说一样有故事有情节的料想不会无聊,就带了过来。看黄杨这么喜欢,他心里嘀咕,这书真有这么好看?
黄杨察觉到到视线抬头看他,眼神疑惑。
放下手里的资料,江羿绵抬头去看屋外已经黑透的天。
“我该回去了,”他问黄杨,“要上厕所吗?”
江羿绵是真怕他自己一个人摸着墙去厕所,时不时就要问一次。
黄杨点头,“去。”
江羿绵就扶着黄杨去走廊的厕所。
这回他没那么尴尬了,很坦然地把黄杨扶到厕所,自己走了出来,然后悠闲地靠着墙等黄杨出来。
黄杨出来时,他还很自觉地抽了纸巾拿在手上。
只有黄杨依旧耳朵泛红。
再回去时病房依旧很安静,江羿绵把黄杨安顿好,床也放平了。看见隔壁床的大姐拉上了床围,确认对方睡觉了,他出门时就顺手关了灯。
时间来到第三天,一大早,护工就带着黄杨去拍ct,做检查。
他们第一个去的,结果出的也快。
住院医生是个很温和的女性,姓王。
王医生看了ct结果,又看血检结果,对黄杨说,“看起来还好,没被手术影响。你是小时候得的,从小就有,看来养的还行,继续养着。”
黄杨说好。
中年女性满脸慈爱看着他,“饮食上也多注意吧,胃肠也好好养。生病可不好受。”
黄杨又说好。
王医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乖巧的男孩子,忍不住多嘱咐几句。
“这个病的原因很多,生冷不忌,精神紧张,急速奔走,饮食、作息不规律,熬夜,暴食绝食,饮水、食物不干净,胃肠疾病继发,都有可能,所以都要多注意。”
护工偏头看安静的男孩,这位雇主,看着不像是医生口中的这种人。
医生还在说:“不单指现在,最近半年内,慢慢积累的病因也是有可能的。”
黄杨点头,他知道医生说的是对的。
七八月份的时候,黄杨着实颓废过一段时间。表面上看着正常,该工作工作,该生活生活。实际吃什么吐什么,体重迅速消减,睡眠也不太好。吃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饮食方面确实也不太规律。
那段时间,他也不怎么和人交流,不上网,不交朋友,除了意外认识的黄谷多,竟然没有一个工作以外认识的朋友。
他一直在压抑自己,恨命运不公。
真正变正常是在开学以后。
新学期,新同学,校园里到处都有年轻的声音,单纯的大学生连赞叹和惊艳都是纯洁的,他们的好意围绕着黄杨。兼职,军训,学生会,舍友和同学,还有吵吵闹闹的班级群,他被这些事分走了注意力,难过好像也被分走了。
才颓废过那么一次,就中招了。看来自己不是什么好运的人。
“今天再输液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去先不要做重体力劳动,多注意休息,吃容易消化的食物,避免油腻,煎烤,油炸,烟熏。回去要吃药,4天之后来拆线和复查。拆完线,就不用来医院了。”
黄杨说好,“谢谢王医生。”
江羿绵中午来的时候,黄杨正靠着床,看着窗外发呆。
少年靠着床头望向窗外,洁白的被子盖到肚子,宽大的条纹病号服空荡荡挂在身上。
他周身也空荡荡,如同无边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无所依靠。
这么多年,他就这样一个人过来的。没有亲人,什么都靠自己。生病了,手术住院了,连一个护工都不敢请。
江羿绵不太明白,纵然世间福祸不等,凭什么全倾向一个黄杨。
回过头的黄杨看见他,笑了,“江哥”。
昨天才认了做三弟,怎么又被叫哥?
江羿绵坐到床沿上,“你是我哥。”
本来就只是想逗一逗,黄杨莞尔,“那好吧。”
江羿绵盯着黄杨眼眶下笑出的一对卧蚕,“杨哥,过年去我家吧。”
真诚的小狗向黄杨发出邀请:去我家过年吧。
黄杨心绪一荡。
他想到了以前的过年。
那是什么样的呢?是碗里难得的几块肉,是每个孩子都必须洗一次的热水澡,是尘土飞扬的大扫除,是远处高空上漂亮的烟火,是不得不捂住耳朵的响亮的鞭炮声,是绿色麻袋的“新衣服”,是不会进水的一双鞋,是和蔼的院长爸爸和叽叽喳喳的小崽子们。
那是往年,是过去。
今年呢?
今年他也不知道。今年他主动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开了他曾经的“家”。
今年孤身一人,他本以为过年回是食堂里唯一打开的小窗口,是只有一个人的寝室,是安安静静的12点。
可是现在,他好像有了其他选择。
可以是笑得开心的江羿绵,可以是一桌子人挨在一起的团圆饭,可以不是一个人的过年。
过年,也可以是他曾经最期待的那样。
黄杨说,“好。”
他没有拒绝,他没法拒绝。
他偷偷地想,我变得自私了。
当天傍晚,考完试的307其他人一起到了医院。
“杨哥,”吴青籁的声音最大,“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江羿绵往他背上来了一掌,“医院不让大声喧哗。”
吴青籁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嘴巴。
黄杨站在病床边,他已经换掉了病号服,正在收拾床头柜上的检查报告和书。
刘宴安瞅着他身上的衣服,“这件浅蓝色毛衣挺好看的,没见你穿过。”
又问江羿绵,“你在哪儿找到的?”
江羿绵叉着腰,好不骄傲,“这是我的衣服!”
赵寒星和吴青籁正把柜子里的东西往病床上搬。黄杨伸手,提出来被毛毯压住的羽绒服,“这件自带反光的银色羽绒服也是你的吗?”
“对呀对呀,”江羿绵求夸奖一样凑过去,“是不是很好看?送给你了杨哥。”
自己穿过的毛衣确实不好再还回去,不过这件一看就是人群焦点的羽绒服……
银色羽绒服被白皙的手掌提着晃了一下,“这件我可以不要吗?”
江羿绵一下就瞪圆了眼睛,“为什么不要,你觉得我买的衣服不好看吗?”
黄杨看着倔强的牛——他内心这样形容此刻的江羿绵,因为真的很像。
他说:“可是我驾驭不了这个颜色。”
这个颜色,比较适合小太阳一样的江羿绵,反正不适合稳重风的黄杨。
江羿绵不同意,“你穿着好看。”
吴青籁第二个不同意,“杨哥穿什么都好看!”
黄杨有点头疼。
“你穿都没穿过。”江羿绵把衣服往黄杨怀里塞,“再说了,外面这么冷,你不穿外套怎么行?”
刘宴安裹得像个球,他拉开最外层的拉链,身体力行地向黄杨证明了外面的温度。
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是另一件羽绒服,他说,“外面真的很冷,我今天穿了两件外套!”
黄杨怕冷,最后还是穿上那件反光的羽绒服。
为了证明黄杨穿这件衣服是真的好看,江羿绵举着手机给他拍照,手指被冻得红彤彤。
黄杨把他的手按下来,“不用拍了,我留下这件衣服。”
江羿绵手闲着,嘴巴闲不住,黄杨听了一路的彩虹屁。中间还有一段江羿绵和吴青籁拌嘴,一个说对方词汇匮乏,一个说对方耗子啃书本咬文嚼字,不来我往,充满趣味。
黄杨猜测江羿绵的语言天赋大概更多放在歇后语和押韵上,比如以前说过的什么“我叫江羿绵我们真有缘”。以后去做个说唱歌手,能算个天赋型。
热热闹闹一车人回到学校,手上的东西全放到黄杨桌子上。而那件江羿绵买的衣服最终和陈老师不肯要回去的黄色毛毯一起,放进了黄杨的衣柜,给黄杨的冬天御寒。
黄杨出院的第二天,住在外地的舍友陆续都回家了。
吴青籁叮嘱完赵寒星记得去问高中同学的专业和班级,又操心刘宴安和李茵柯的异地恋。
“异地恋可千万不能不联系啊,在女生眼里,三天不联系就算分手的。”
刘宴安往行李箱里丢了几件衣服,对他的话不太在意,“你忘了我们之前谈的网恋了?”
“不不不,”吴青籁摇头晃脑,“现在和当初可不一样了。你们已经见过面了,见过面再分开,和从来没见过面,那能一样吗?”
刘宴安伸手拍拍触感很好的羊毛卷,“行了,小专家。有感情问题我会咨询你的。”
蓬松的卷发被压下去又自己弹起来,莫名喜感。
卷毛的主人不高兴了,蹬着地面就把椅子滑回去,“不要破坏我的新造型。”
刘宴安没觉得这头发和昨天的有什么不一样,“你今天搞了造型?”
吴青籁转动椅子背对他,“不想和你说话了。”
下一个被骚扰的人变成了黄杨。
“杨哥杨哥,要不你去我家过年,我家有地暖,肯定比江哥家暖和。”
吴青籁抓着椅子靠背,脑袋杵在手背上,向黄杨发送星星眼。
黄杨摇摇头。
吴青籁继续诱惑:“我家旁边有个地方,叫舟山。舟山有个鹅卵石海滩,石头都被洗的干干净净,很适合光脚走在上面。拍照也很不错。”
“大冷的天你让他光脚踩鹅卵石?”刘宴安斜眼看他。
“那,”吴青籁一想,确实挺冷,“那就不光脚嘛。”
“你那儿一听就不靠谱。”刘宴安也向黄杨发出邀请,“要不去北边,有暖气,在屋里穿短袖就可以,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雪。你要是今天去,正好赶上过小年。”
江羿绵一见这局面赶紧插进来,“干嘛呢都?现在去外地机票都买不着。黄杨和我回去,坐车只要两个小时。”
“我家也很近,”吴青籁不服,“坐车只要5小时。”
“他是病人,你要他癫5个小时?”
“那就要癫两个小时吗?”
“我家也有地暖!2和5那个大你不知道吗!”
……
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江羿绵和吴青籁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闹起来,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闹吧,总归是吵耳朵。
刘宴安三下两下把桌上整理好的东西塞进包里,行李箱就放了几件衣服和鞋子。几分钟他就把东西全弄好,背上包穿好鞋,两步就走到了门口。
“我走了啊,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说完也不等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拿着手机的黄杨一个人承受这种“热闹”。
江羿绵刚听见刘宴安说出门,一回头对方连影子都没了,只有宿舍门关上的一声“砰”。
吵架的两个人也因为这个小插曲休战了。
吴青籁虽然不和江羿绵吵了,但还是操心黄杨的身体。他严肃地对江羿绵说,“杨哥去你家过年,你要把他照顾好。”
江羿绵一扬眉毛,“那肯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