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糍粑和牛肉干——吃不完的和饿了吃的，关联到同一个人。
    重新回到羽毛球场观赛的江羿绵穿了一件宽大的紫色长袖卫衣，裤子则是一条前前后后缝满了口袋的卡其色工装裤。
    这套衣服一看就是江羿绵自己选的，很符合他的个人风格。
    江羿绵很满意自己这套衣服。
    出门之前他把黄杨的手机装在左边的口袋，又把自己的手机装在右边的口袋。装完手机装钥匙，装完钥匙他还想装水杯。
    黄杨及时制止了他这种“物尽其用”的行为，“不带水杯了，我才喝了半杯，现在不想喝。”
    手机和钥匙装进去，口袋只会稍微往下坠一点。要是把这么一个保温装在膝盖上，走路打腿不说，旁人一看膝盖直接凸出来一块，那可太丑了。
    黄杨不想打击江羿绵“精心挑选”的搭配，只能绕了一点路说自己不想喝。
    听到他这样说江羿绵就乖乖放弃了装水杯。
    黄杨以为他消停了，结果蹲下去换了个鞋，再抬头，工装裤的“膝盖”已经鼓了包。
    把裤子弄变形的人乐悠悠踢掉拖鞋，几下就把橙红色的运动鞋套上了。
    黄杨看着他，这一瞬间不知道应该先说他的鞋还是先说他的裤子。
    先被说的是最突兀的裤子“你口袋里装了什么？”
    黄杨指着那两个“包”，“膝盖这两个。”
    “这个啊，”江羿绵弯腰拉开了口袋上的拉链，“这是酸奶。”
    然后他又拉开左边的口袋，“这里面是牛肉。杨哥你看这口袋多有用！”
    怪不得口袋那么鼓，两杯酸奶和两块大牛肉，能不占体积吗？
    “带这个干嘛？”
    才问完他就明白自己问的多余，带这些能干嘛，当然是吃啊。
    “当然是拿来吃了，”弯腰拉拉链的江羿绵说，“羽毛球太费时间了，等会饿了可以吃。”
    正当理由，正当用途，无可指摘。
    黄杨叹了一口气，“走吧。”
    “嗯，就来。”
    江羿绵用脚把自己的拖鞋顺正，让它们和黄杨的拖鞋排在一条线上。
    黄杨站在门外等他，看他认真摆鞋的样子，有点想笑。
    摆好鞋的人快速走出宿舍，“嘭”一下拉上了门，“走吧杨哥。”
    黄杨率先抬脚往前走，江羿绵紧跟着跑到他旁边与他并肩。
    “杨哥等会儿你饿了就喊我，咱吃牛肉！”
    欢快的少年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也回荡在黄杨空落落的心房里。
    回声撞击敏感的神经末梢，心房肌肉收缩，引起一次规律外的搏动。血液把声音带到身体各处，每一个细胞都记住了这种奇妙的滋味。
    我们简称它为——心动。
    中午没能吃的饭在下午得到弥补，江羿绵重新掌握黄杨的“饮食规划”，破例让黄杨选了一个不好消化的糯米糍粑。
    黄杨所说的“破例”其实不是抱怨江羿绵的严苛，他被管束了反倒有一种乐在其中的心态，文字中更多透露出来的，是一种炫耀和窃喜。
    黄谷多一眼识破了他的小伎俩，很干脆地点破了他。
    [美术系学长黄谷多：别在我面前秀恩爱]
    屏幕另一头的黄杨眨眨眼，我哪里秀恩爱了？
    下一秒黄谷多给他甩了一张照片，[有本事你这样秀]。
    照片上是黄谷多的脸，但又不止黄谷多，照片上边隐隐露出来的下颚，金发后面的肩膀和疑似把人环着的手臂，明明是另一个人的。
    这是……坐在别人怀里拍的？！
    黄杨睁大了眼睛。
    手机另一边的人又发了一条消息。
    [敢不敢？]
    敢不敢？黄杨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江羿绵，不敢。
    黄杨发了个求饶的熊猫头。
    对面不再回复，看来是放过黄杨了。
    黄杨偷偷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机，改为看江羿绵。
    江羿绵正在吃黄杨没吃完的糯米糍粑，也不叫没吃完，是不能吃完。
    打菜的时候黄杨想着糯米不好消化，谨慎地只选了四块小的。哪知道吃到胃里，才发现这难消化的“难”到底有多难。
    才吃进去一块，黄杨就觉得胃堵得慌，有种洗衣机转不动的凝滞感。
    黄杨不敢吃了，改为吃其他菜。
    有其他菜就和着，胃没有那么难受了，于是黄杨又尝试了第二块。
    第二块吃完黄杨就不敢吃了，糯米的黏好像把胃也黏住了，悬着堵着，涨得他想吐。
    最后其他饭菜吃完了，剩两块糯米糍粑黄杨是怎么也不敢吃。
    可不吃就浪费……
    黄杨想起江羿绵以前说过“吃不完给我”这样的话，于是试探地问出了口。
    “江羿绵，这两块糍粑，我实在吃不下了，你能不能？”
    虽然他只说了一半，但江羿绵已经懂了。
    下一刻糍粑被夹到了江羿绵盘子里，男生夹起一块沾满熟豆粉的糍粑，直接就是一口，再胡嚼几下就吞了。
    结果发现问题出在糍粑身上，不在黄杨身上。
    江羿绵吃了也觉得胀肚子，还因为太腻嗓子，喝了好多汤。
    看着和最后一块糍粑抗争的江羿绵，黄杨心里生出更多隐秘的欢喜，但是这次并不打算告诉黄谷多了。
    他怕黄谷多的下一张图片不只是抱。
    说再见的地点是宿舍门口，江羿绵把口袋里没动过的酸奶和牛肉掏出来，装到了黄杨的单肩包里。
    “晚上饿了吃。”他说。
    后来黄杨把这块不用花一块饼干就得到的牛肉给了小白，因为小朋友想知道西北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黄杨把来自西北的牛肉干给了他，“这是风干肉干的味道，代表了干燥的气候，西北的风和有牛吃草的草原。”
    小白隔着袋子闻这块牛肉，好像真的闻到了黄杨所说的味道。
    “小羊老师，西北没有水吗？”好奇的小朋友问。
    黄杨笑着摸摸他的头，“西北当然有水，不然草是怎么长起来的呢？”
    小朋友瘪着嘴，“可是王皓轩说西北只有沙漠。”
    “西北不止有沙漠，还有河流，有山，有树木，也有花草。”黄杨说，“既然你不确定我和王皓轩谁是对的，就两个都不要相信。你自己去看。等你到了西北，你看到了那里的一切，你就知道西北是什么样的了。”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小羊老师，你见过西北吗？”
    黄杨没见过西北，他以前一直住在江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市里的高中。后来他走到了离江城几百公里的城市广夏，就再也没离开过。
    他没时间，也没有钱。他的假期被困在兼职里，他的资金被用在吃饭上，旅游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知道的关于西北的一切，草原、沙漠、山和河流，都是书里写的、纪录片里拍的，是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的。
    “我没去过西北，”黄杨对小朋友说，“我只看过写西北的书。”
    小白仰着小脑袋，“那我拍照片给你看！”
    黄杨摸摸他的头，“好，谢谢小白。”
    做下承诺的小白立刻就抬起电话手表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我想要一个相机。我要拍好多好多西北的照片，送给小羊老师。我要一个拍了照立刻就能有照片的那种相机。”
    小朋友开口就是索取，黄杨担心孟女士会不高兴，不自觉替他紧张。
    孟女士没有不高兴。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柔和，“好，我叫人给你买。什么时候要？”
    小白趴在书桌上，声音急切，“快一点，妈妈，我明天早上就去西北啦。”
    “行，今晚我回家就给你带回来。”
    “谢谢妈妈！”
    小朋友放下手表，眼睛亮晶晶的扑向黄杨，“小羊老师，我马上就要有相机了。”
    黄杨把小牛一样冲过来的小孩子抱在怀里，笑意盈盈地说：“祝贺你。”
    怀里的小孩养着头，“我要拍好多好多照片送给你。”
    黄杨摸摸小孩柔柔的发顶，“谢谢小白。”
    回去的时候，黄杨走得很慢。
    孟女士特意交代过，今天只上一个小时的课，算两个小时的薪资。
    黄杨提前下了课，时间很充裕，思绪又有点乱，就走得很慢。
    他在想小白和孟女士要相机的事。
    那种理所应当的索取，是黄杨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他真的很羡慕。
    活在幸福里的人，很容易招人羡慕。
    同时他也由衷地为这个孩子能如愿而高兴。看见别人幸福，见证的人就像分到了好运一样，所以黄杨也会跟着笑。
    笑着笑着，慢慢的黄杨就笑不出来了。
    他站在路灯下面，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凉的，风太大了，把露水吹下来了。
    黄杨往前快走了几步，站到了树影下面。
    黑暗里冷色系的衣服和树的影子连为一体，成了树的一部分，像干枯的枝桠，风一吹就抖。
    黄杨突然觉得很饿，想吃点什么。
    也许可以吃一个小面包，他想，正好今天白得了80块的时薪。
    他伸手去摸包里的手机，想看看附近有没有面包店。
    细瘦的手一伸进去，摸到的不是手机，是包装袋的尖角。
    黄杨把扎手的袋子拿出来看，发现这是另一块不花饼干就得到的牛肉干。
    和黄杨给小白的那块一样，带着属于西北的独特味道。
    黄杨把袋子拿到鼻子前面闻，他闻到湿润的青草和干燥的风沙，他闻到了自己从未踏足过的西北。
    这是……江羿绵给我的。
    黄杨突然不想吃面包了。
    他撕开包装袋，着急地咬了一口。
    断面上出现互相牵扯的牛肉纤维，黄杨大口嚼着嘴里很费力的食物。
    嚼着嚼着，他突然笑了。
    真好吃，他想，如果有杯酸奶就更好了。
    晚上的拍摄内容是气球派对班级化妆舞会，地点在教室，参与人数42人。
    这种大集体照主打一个随意，黄杨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角落，不断抓拍就可以了。
    最麻烦的照片是最后的集体大合照，单单排兵布阵就花了20分钟。
    一会儿这个挡着了，一会儿那个看不见了，这边调完调那边。班长和团支书被喊得团团转，黄杨看着都替他们累。
    怪只怪今天的派对太过与众不同。
    得知可以自由发挥的艺术生们下了大功夫，不仅在服装上别出心裁，发型上也是做到了没有同款。
    你用冲天炮我就加大彩灯，你做千蛇头我就做流星锤，你的气球画成炸弹我的气球上就画坨粑粑……反正重复是不可能重复的。
    一屋子的妖魔鬼怪，拉到聊斋里至少能拍30集。
    看着这群走狂野风的男孩女孩，黄杨想到了另一个人——江羿绵。
    他有种直觉，如果让江羿参加这场自由搭配，出来的效果肯定和教室里这群人一样炸裂。
    黄杨想，幸好江羿绵没跟着来，不然站在舞池里疯的人肯定有他一个。
    黄杨再回到宿舍的时候307的其他位置都坐了人。
    难得大家都在，黄杨说出想请大家吃饭的事情，顺便想商量一下什么时间吃什么。
    赵寒星说：“明天晚上吧。正好是星期五，闭幕式结束就正式放假了，一起吃顿饭也好。”
    吴青籁也赞同明天吃饭，“后天一早我就要和我哥哥他们去周边自驾游了，假期结束才回来。”
    刘宴安也觉得明天吃好，“我后天要回家一趟。”
    江羿绵觉得都可以，“反正我家离学校不远。”
    但是他记得黄杨每天晚上要去做家教，“要不明天中午？杨哥下午还要去家教。”
    黄杨对他摇摇头，“家教那边放假了。就下午吧，我有时间的，闭幕式结束我们就去。”
    大家都说好。
    时间讨论好了，黄杨又问他们想吃什么。
    大家都说让黄杨定。
    黄杨一问他们有没有什么不吃的，都是摇头，硬要问就一个要求：能吃饱。
    最后决定吃自助烤肉，每人78，吃到饱为止。
    吴青籁高兴的哇哇叫，“杨哥，你说庆祝你的摄影事业初步取得成就，那不就是新店开业？我要送你一份开店贺礼！”
    黄杨忙说不用。
    吴青籁才不管呢，“我都想好送什么了，你不许拒绝。让我做第一个为你的摄影事业添砖加瓦的人吧！”
    旁边的江羿绵哼一声，“你才想好送什么，我的已经在路上了。”
    吴青籁不服，“在路上又怎么样？我的礼物跑得快！”
    “再快也是我第一！”
    “我第一！”
    “就是我第一，你不可能在我前面！”
    “你等着瞧吧！”
    “等着就等着。”
    黄杨赶紧上去拦，“别吵了啊，都不送，那样就没有第一。”
    吴青籁瞪着眼睛，“我就要送！”
    江羿绵鼓着嘴巴，“我也要送！”
    黄杨：“……”
    他俩说送，刘宴安和赵寒星也纷纷说送，转头就和女朋友商量起该送什么。
    最后黄杨一个也没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