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苗——猴面包树苗和玫瑰花苗相似
    晚上的上计算机发展概论课的时候，江羿绵刷到了黄杨发的朋友圈。
    纤长的手指拿着几张照片，照片上有沙漠，湖泊，星空和篝火。江羿绵认识照片里的湖——月牙泉。
    他猜这是小白去研学拍了送给黄的照片，之前打电话的时候黄杨说过一次。
    照片他认识，黄杨发的文字他却看不懂。
    黄杨发的文案是：
    [“当心那些猴面包树苗”]
    要是放在以前，他不懂也就不懂了，看过就忘，何必什么都搞清楚呢。
    现在不行，现在他对黄杨的在意扩散到所有和黄杨有关细枝末节里。黄杨说的每一句他都觉得暗藏玄机，每一个动态、每一条朋友圈都好像有隐喻。
    他太想了解黄杨，所以不愿意错过任何关于这个人的细节。
    这很正常，你在意一个人，就会好奇有关他的一切。
    对于这条读不懂的朋友圈，江羿绵决定求助网络。
    他把这条文案复制，然后粘贴到搜索引擎的输入框里。
    看完了几个网页之后，他大概明白了这条朋友圈的由来——《小王子》。
    他知道小王子，黄杨在[超能小杨]的账号里就发过关于这本书的文案。只是上次发的是“四十四次日落”，这次发的是“猴面包树”。
    江羿绵没看过《小王子》。不是他看不了，是他不想看。
    他房间的书房就有这本书，是江妈妈给他买的当代文学读物大礼包中的一本。那本淡蓝色的图画书夹在各种寓言故事童话故事中间，江羿绵自己翻的时候翻到过一次，看完了里面的插图就再也没有翻开过了。
    后来某次江外公打开过这本书，给他讲了一点里面的故事。
    江羿绵只大概记得这是一本讲小王子历险的故事书，但是历险的故事应该不够精彩，不然他肯定缠着江外公给他讲完了。
    这样的话，他也不至于对这本书的内容一点印象也没有。
    日落是上次听黄杨说的，装着羊的盒子也是听黄杨说的，这个“猴面包树苗”的部分，他不知道，因为还没听黄杨说起过。
    互联网给江羿绵的解释是：小王子每天的工作是找出星球上的猴面包树苗并铲除。刚萌芽的猴面包树苗和玫瑰苗很像，但是后面再长大就不像了，一旦可以区分，就要立刻把它拔掉。
    “猴面包树”意味着安定环境里可能存在的危险，一旦发现就要立刻解决不能推迟，生活中应该随时保持警惕，居安思危，不可懈怠。
    江羿绵发散思维：杨哥说的是有人跟踪的事？不对呀，这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难道他想说自己应该多注意生活中的危险？
    台上的老师点开下一张幻灯片，继续滔滔不绝讲计算机的发展历史，已经讲到第一台计算机的占地面积了。
    一边跟着ppt划重点一边戳着做饭小游戏摸鱼的吴青籁收到了私聊，来自一个备注为[三哥江羿绵]的好友。
    一共两条，第一条是一张图片，第二条是一个问句。
    [籁籁，杨哥这条朋友圈是什么意思？]
    吴青籁来劲了，磨穿擦掌点开那张图片，拿出心理课上研究人物成长线的十二分专注，要为江羿绵好好解读一下“喜欢的人的朋友圈”。
    点开图片之后他的热情戛然而止。
    猴面包树？不就是小王子吗？这有什么好解读的？
    他瞟了一眼刘宴安旁边的人，又看看台上的老师，选择发消息交流。
    [这是《小王子》里面的原句，你没看过《小王子》？]
    江羿绵还真没看过。
    [三哥江羿绵：没有]
    吴青籁转头就去网上找了张照片甩给江羿绵，原文直拍，都不带翻译的。
    江羿绵自己翻译了一下，发现和自己搜到的差不多。
    [三哥江羿绵：可是这和杨哥发的照片有什么关系呢？]
    哦照片，吴青籁还没来得及好好看黄杨配的照片。
    于是他点开黄杨的朋友，把那张照片放大研究了一下。
    嗯，手挺好看，这相纸看着像拍立得，黄杨家教这小孩家里应该挺有钱，家具用的都是好木头，然后沙漠，湖，篝火晚会，星空，研学的地方景色挺好……
    照片看完了，吴青籁也没发现这照片和文案有什么关系，更像是给小孩读故事读到那儿了，有感而发。
    他诚实地向江羿绵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江羿绵不信，[杨哥不可能什么也没有就突然发这么一个朋友圈]
    吴青籁皱眉，[怎么就没有了，有感而发啊]
    江羿绵回的很快，[他肯定有别的意思]
    吴青籁不想管了，[那你慢慢找吧，我反正是没找到]
    这条一发出去，江羿绵好一会儿都没回消息。
    吴青籁往那边扭头看，他江哥正拿着手机上下划动，像在翻什么资料。
    找去吧，吴青籁心里犯嘀咕，瞧江哥在意的，这开窍了就是不一样，以前哪有这种热闹可以看？
    黄杨的朋友圈确实别有深意，也确实是有感而发。他给小白读故事，读到了“猴面包树”，也读到了和猴面包树苗很相似的玫瑰花苗。
    玫瑰会装点小行星，让这颗星球独一无二。面包树却会占领小行星，它们盘踞在星球上，它们的根会把星球钻透，甚至会把星球撑破。
    它们一个是灾难，一个是礼物。
    可是在它们还是小苗的时候，却是一模一样的，无法分辨的。只有当它们长到某个时期，才可以被小王子区分。
    在能够分辨玫瑰花苗和面包树苗的短时间里，如果不立刻行动把面包树苗铲除，它就会很快长大。
    拔面包树这种事情不能推迟，迟了一点，就非造成一场灾难不可。
    黄杨的有感而发，“感”在两种植物幼苗的相似，“发”在不能推辞的拔面包树工作。
    他想，我和江羿绵之间的关系就像小行星上的一棵树苗，现在还处在无法分辨树苗区别的阶段。
    我期待它是一棵玫瑰花苗，期待它将来可以开出漂亮的礼物。可是它同时也有可能是面包树的树苗，将来会抢夺小行星的土地和养分，变成一种灾难。
    树苗出现明显区别的时间是短暂的，是未知的，如果不能在一出现区别的时候就把它拔掉，势必要造成灾难。
    他不想造成灾难。
    他也没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在“玫瑰花苗”变成“猴面包树苗”的第一时间就发现并拔掉他。
    所以他思考是否应该在幼苗还没出现变化的时候就把它拔掉，哪怕它有50%的可能性是一棵“玫瑰花苗”。
    江羿绵不知道文案里重点不是“小心”而是“树苗”，他翻遍了关于这句话的网页，还是没发现可能合乎黄杨逻辑的答案。
    他在这一刻恍惚意识到一点：我其实没有很了解黄杨，我读不懂他。
    他突然很想见黄杨。
    在莫名其妙出现的距离感驱使下，在心中突然冒出来的淡淡的不安的影响下，他觉得自己应该离黄杨近一点。
    近到可以亲眼看见黄杨用输入法打下这行字，近到可以闻到黄杨身上独有的味道。甚至想更近一点，近到看见黄杨看见的一切，听到黄杨听到的一切，摸到黄杨摸到的一切。最好和黄杨完全重合，连黄杨脑海里在想什么都清楚明白。
    他太想见黄杨了。
    以至于刘宴安甚至听到这个平时很有礼貌的少爷说了一个不符合他性格的无理要求。
    刘宴安听到江羿绵说：“我要逃课。”
    江羿绵想逃课，但没成功。
    一号室友刘宴安先是反对，“这马上就下课了你逃什么课？”
    现在的时间是8点12分，距离第二节晚课下课只有18分钟。
    江羿绵的理由简单粗暴，“我想拉屎。”
    一号室友同意了，打算悄悄站起来给他让位置，二号室友又反对了。
    二号室友吴青籁小声说，“你再等一会儿吧，这个老师上课之前说的话你忘记了吗？可以不听可以摸鱼，但是人必须坐在教室里，必须保持课堂纪律。”
    江羿绵的屁股已经离开座位，接着拿出他的理由，“可是我想拉屎。”
    吴青籁看他的眼神很夸张，“成年人连自己的屎都控制不住？”
    激将法对江羿绵是有用的，但是此刻他想去见黄杨的心也很迫切。
    两番权衡之下江羿绵打算出绝招，“我……”拉肚子。
    话没说出口，三人被台上的老师点了名。
    “那边靠窗子那三个男生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这么喜欢讲要不要你们上来讲啊？”
    看热闹这种天赋大概是被刻在了人类基因里，教室里其他人刷刷往这边转脑袋，脸上带着兴奋。
    听老师念ppt多没意思啊，看热闹才有意思！
    吴青籁和刘宴安马上扭头看向后面，加入吃瓜的队伍，江羿绵的反应比他们多了一步，坐正扭头同样很迅速。
    坐在他们后面隔了一排的三个男生反应稍慢，即使再次加入吃瓜的队伍，也依旧成了众人的焦点。
    三个无辜的同学脸上出现了震惊。
    前面三个人表情丝毫未变，无辜、疑惑、加上谴责。
    老师全程围观江羿绵他们的小把戏，轻笑了一声，“好了，都别看别人了，继续上课。”
    教室里的同学这才把视线转回来。
    吴青籁刘宴安江羿绵也跟着扭头，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疑惑。
    经过这个小插曲，江羿绵就更不能逃课了，只能乖乖趴在桌子上犯郁闷。
    吴青籁看了他一眼，和刘宴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好今天是咱们三个，要是杨哥和赵哥在，保准露馅。
    刘宴安憨憨一笑。
    ：要不说咱们是一个班的呢？
    刘宴安又用胳膊捅了一下江羿绵的。
    ：是不是江羿绵？
    江羿绵把脑袋埋进胳膊里，拒绝加入群聊。
    刘宴安转头看吴青籁。
    ：他怎么了？
    吴青籁小小翻了一个白眼。
    ：没去拉屎，心情不好。
    晚上黄杨从家教那边回来，正好赶上晚课第二节下课。
    说想上厕所的江羿绵一下课就往外跑，跑的方向却不是厕所，而是教学楼大门。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给黄杨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已经下了楼梯，正好站在路口。往左边是中央球场，再走远一点就是学校东门，黄杨经常走那个门进来。往右走则是另一栋教学楼，再走远一点就会经过羽毛球场，然后是男生宿舍。
    江羿绵往哪边走，取决于黄杨现在在哪里。
    如果黄杨还没到学校，他就去校门口接人，如果黄杨已经回到宿舍看，他就回宿舍。
    “杨哥，”少年的声音欢快又带点急切，“你现在在哪？”
    教学楼大门两边都有路灯，江羿绵站在两个路灯的光线重合处。
    他被明亮的光线笼罩住，光线给他描边，照得他整个人像在发光。
    这一刻，黄杨看着他，像看见了虚拟世界的神。而自己，像凡尘里仰望“神”的求愿者。甘愿做一个信徒，仰视他，追随他，目光为他所动。
    听筒里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我去找你啊。”
    信徒轻轻笑，“我在你身后。”
    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永远望着你的背影，看你长成玫瑰，看你得到幸福。但只看大江奔腾，不再期盼你的垂青。
    信徒甘做信徒，“神”却不是神。“神”心随意动，要为信徒折腰。
    江羿绵回头看见的是站在树影里的黄杨，是被光模糊了面孔的黄杨。
    光线不好没关系，他视力好呀。
    他早把这个人的眉眼看了一遍又一遍，把这个人的身形多次揣摩，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树下站着的人是黄杨。
    于是他转身就往那边跑，甚至来不及挂断手里的电话。
    黄杨举着手机，眼睛看到的是从光里跑进黑暗里的江羿绵，耳边听到的是和呼吸同样频率的风声。
    真好，黄杨想，原来神也会偶尔回头看我。
    只要他能偶尔看我，只要他同意我站在他身后，只要这样的关系可以持续到我死亡，我愿意永远做那个见不得光的信徒。
    江羿绵见到了想见的人，他跑的很快，就像那天跑五千米冲刺那样快。
    可是现在又和当时不一样。
    当时的他可以一冲过终点就扒在黄杨身上，现在的他却放慢速度，选择慢慢朝黄杨靠近。
    面对面站着的时候，俩人心里同时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现在可以有个拥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