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晚上,距离每月情人节还有两天,江羿绵和黄杨定下一月之期。
他们约定好一个月的考察期,以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身份相处。在此期间,谁都不能反悔退出。
后一条是江羿绵要求加上的,他认为自己肯定不会退出,所以希望黄杨也不要退出。
当时黄杨提出反对意见,“你可以随时反悔,随时结束。”
江羿绵说:“不,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我一定要一个结果。”
少年人目光坚定,语气执拗,黄杨眨眨眼避开这样的眼神,点头答应了。
这个协议没有任何文字、语音、图像作为载体,只是单纯靠个人良知支持的口头约定。
协议本身好像不可靠,但做下约定的两个人足够可靠,所以坚持到了最后。
起初江羿绵信心满满。
黄杨释放所有他告白之后被收回的特权,江羿绵又成了那个黄杨唯一最特殊的“朋友”。
他每天光明正大的跟在黄杨身后,送黄杨上班下班,只要没课,黄杨去哪儿他就去哪儿,黄杨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洗澡。
不仅如此,他还每天源源不断地给黄杨送礼物,小到替换黄杨没墨的中性笔,大到最新款的水果手机。
前一个黄杨要了,后一个黄杨没要。
黄杨对礼物“来者不拒”的前提是:这个礼物可以补偿或退回,这笔花费在黄杨开销里的必要性。
后一个显然不符合黄杨的收礼物标准。
江羿绵送手机受挫,找到了另一个黄杨可能会接受的东西,一个大容量的硬盘。
这确实是黄杨需要的东西。
这次送礼需要追溯到昨天,昨天黄杨和刘宴安在宿舍里讨论手机内存不足的问题。
当时刘宴安教他把聊天软件的聊天记录和群消息删除,说可以清出好多空间。
上大学以后,黄杨加的群是以前的十倍。什么选课群班级群专业群学院群兼职群男生群,各种各样的群。黄杨照刘宴安所说打开设置,发现聊天记录足足有几个g。
下手删除之前黄杨犹豫了一下,问刘宴安:“刘哥,可以选择删除谁吗?有一些记录还有用,我想留着。”
刘宴安说可以,又教黄杨怎么样只删除部分记录。
“就是得一个一个得删除,比全部删除麻烦一点。”
黄杨说没事,“我慢慢删就是了。”
当时吴青籁也在,马上就给江羿绵发消息说黄杨的手机因为内存不足太卡了,又暗示他新出的水果手机内存多大多大。
江羿绵立刻就下单了一个。因为已经过了发布热期,他第二天下午就拿到了最新款的手机,并且趁着下午一起吃饭的时候送给了黄杨。
黄杨没要这个礼物,给的理由是:旧手机很好,没必要换。
当天晚上黄杨回到宿舍继续删除昨天没删完的聊天记录,江羿绵则是郁闷地趴在座椅靠背上看他。
当时赵寒星也在,就给黄杨提建议,“杨哥,你可以把重要的消息存在网盘或者硬盘里,这样就不会丢了。”
黄杨觉得他这个方法不错,立即就把动手想留的东西上传到了网盘里。
江羿绵则灵机一动,下单买了一个硬盘,打算送给黄杨,专门拿来装他舍不得删除的聊天记录。
白色的手机没送出去,但是白色的硬盘送出去了。
经此一事,江羿绵明白了该怎么给黄杨送礼物。后来他送出去的礼物,就很少有被黄杨拒绝的了。
礼物、追随和温柔目光塞满的一个月,江羿绵总是笑意盈盈。
馈赠、陪伴和炙热心动塞满的一个月,黄杨总是爱发愣。
如果棉线的两端都浸在水里,吸满水应该是很快的一件事。可是黄杨那头的棉线一边吸水又一边被他拧干,断断续续,反反复复,总是不能让杯子里的水爬高到杯子的边缘。
渐渐地,黄杨身边的人都开始有所察觉。
赵寒星看着外面的走廊问他:“杨哥,江哥他是不是来找你的?”
小白拿着望远镜问他:“那个高一点的哥哥今天又来接小羊老师了,他也在这里当老师吗?”
黄谷多在私聊里问他:“炸毛小子最近是在追你吧?”
学生会的王高顺学长会问:“江同学也在啊,你是陪黄杨来的吗?”
连班主任陈敏老师也问他:“那边那个是江同学吧?他在等你吗?”
后来这些“不同”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身边人的问题又变了。
刘宴安会问他:“黄杨,江羿绵今天没和你一起吗?”
小白拿着望远镜问他:“那个哥哥今天怎么还没来接小羊老师,他迷路了吗?”
黄谷多问他:“追了那么久,还没放弃啊?”
学生会的周秉文会和他说:“你身边没站个江羿绵,我还有点不习惯。”
连辅导员陈小苹老师也会问:“江同学没在?我正想找他呢?”
好像江羿绵在他身边理所当然,江羿绵离开他很不合理。
江羿绵一步又一步,慢慢地占据了黄杨身边唯一的位置,向所有人传递了两人不可分割的信息。
看起来他积极而热切,渗透得很成功,应该开心极了。但其实他也会失望,毕竟感情里没有战无不胜。
他有很多很多的热情,黄杨却有很多很多的冷气。
黄杨太过冷静。
在江羿绵眼里很多个暧昧温情的瞬间,很多个感动到忍不住期待更多回应的瞬间,一看到黄杨的眼睛,他的热情就落空了。
黄杨太冷静了,以至于江羿绵搞不清楚他时不时的发愣是因为感动说不出话,还是因为为难如何拒绝所以沉默。
江羿绵是人,一盆冷水泼在烈火上,再勇敢的人也会气馁,会胆怯。
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上一秒笑着下一秒就抿着唇的黄杨。夜晚烟花下的摩天轮,上一秒积极拍照的黄杨和下一秒看着远方发呆的黄杨。
江羿绵分不清,可能黄杨自己也分不清。
黄杨看到了江羿绵的喜欢,却开始怀疑自己的喜欢。
我真的喜欢江羿绵吗?我对他的感情算得上“喜欢”吗?我根本不像他那样“喜欢”,我的喜欢是贪念吧?
不,我喜欢他,他又对自己说,我明明为他心动过。
可是心动只是暂时的,也许是惊艳呢,也许只是一时的欣赏呢?
黄杨得出新的结论:江羿绵的喜欢才是喜欢,我的“喜欢”不一定是“喜欢”。
黄杨又开始数花瓣,但是人物发生了转换。
“江羿绵喜不喜欢我”变成了“我喜欢江羿绵”和“我不喜欢江羿绵”,变成“我能喜欢江羿绵”和“我不能喜欢江羿绵”,“我算喜欢江羿绵”和“我不算喜欢江羿绵”,我愿意和我不愿意,我要和我不要,像和不像……
否定的有很多个,肯定也有多个,一个肯定之后就跟着一个否定。
答案依旧未知,但有期限,会和一月之期一起到来。
江羿绵不知道黄杨的纠结,他只知道黄杨的冷静能把人刺伤,黄杨对他的大部分追求不为所动。
他和戴尧打电话,说自己有点难过。
“他可能一点也不喜欢我。”
戴尧当然是站在他这边,“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元生,你忘记了吗?你从小到大就是班级里最受欢迎的,小组活动的时候大家都想和你一组。”
戴尧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证据,“你一说打球隔壁班的男生都要跑过来加入队伍,你的生日哪次不是来的人数最多的?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别人叫我,“江元生的好朋友”。你哪次升学班主任不是一边说你调皮一边舍不得你走叫你多回来看看?就连你第一次去林静珩家里,他家那不理人的猫和凶的要死的狗都很喜欢你……你会不招人喜欢?”
过往的骄傲让此刻受到打击的江羿绵高兴了一点,于是他笑了笑,“我也很高兴做戴尧的好朋友。”
但是他还是失落,因为黄杨不是猫也不是狗,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的人。
“那你怕什么啊?”戴尧说的很气愤,“看不上你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瞎子。”
江羿绵不想让他骂黄杨,“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他就是……”
就是什么,江羿绵也说不出来。
是吃了太多苦头防备太重不愿意相信自己被喜欢着,是个人喜好藏得太深没人能看得出理想型,还是基因就带着的取向所以不喜欢江羿绵这样的……
戴尧叹了一口气,“当然啊,元生,有一件事你也得知道。喜欢这事吧,它是真不好说。追肯定是要追,但是实在追不到,咱就放弃吧。”
江羿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说:“再等等,还有时间,还没到最后期限。我缓一缓,还是要再接再厉。”
戴尧说好,“有什么用得着得地方尽管找我,无论人力物力,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为了兄弟的幸福,我肝脑涂地。”
“谢了。”江羿绵笑笑说,“成功了请你吃饭。”
戴尧说:“肯定能成功,你小子从小就牛,做什么不是成功?”
江羿绵咧嘴一笑,“嗯,借你吉言。”
黄杨也在打电话。
打电话来的人是黄谷多。
黄谷多第一句话就是:“你和那个江同学怎么样了?”
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半,黄杨和江羿绵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处境。
一方面江羿绵紧追不舍,就算被打击了总是败退还是紧追不舍。
另一方面黄杨不肯前进一步。哪怕他心中设想过无数种美好的以后,哪怕他在江羿绵的温柔攻势下多少次内心胀满,也依旧会在美好里找到躲在阴暗面里的不美好。那是噩梦,是黄杨不敢碰的结局。
现在两人都处在放弃的边缘,只要有个人说算了吧,这种难受的处境就会结束。
可是江羿绵舍不得提结束,黄杨不能提结束。
黄杨能提的“结束”只有一种——“我也喜欢你”。
但他不能。
他害怕另一种可能,怕这只是江羿绵短暂的新鲜感。
黄谷多听完这些,真替俩人累得慌。
“可是黄杨,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世事无常才是有常,万物变化这一点才是永恒的。”
黄杨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是啊,所以只有一个月。”
新鲜感只有一个月,他和江羿绵的约定也只有一个月。
就算江羿绵真的坚持到了一个月,黄杨还是不太相信这份喜欢能持久。
不服输是江羿绵的性格特点之一,有了期限的追求反而然让他不肯放弃。
等期限到了,他做到了,可能就放弃了。
可能就在一月之期的第二天,也许就在黄杨被感动得决定答应他的那一天,他就会厌倦这个游戏。
黄谷多叹了一口气,“黄杨,你太消极了,也太理想化了。”
“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按照计划进行,出现意外是不可避免的。任何一个环节,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节点,都有可能出现意外而使计划走偏。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永远站在原地不向前了吗?”
黄杨习惯于计划,他当然清楚完全按计划进行的可能性很低。他不敢向前的原因很简单,他暂时没有承受这个后果的勇气,他害怕事情失去控制。
所以他告诉黄谷多,“我就是这样的人。”
黄谷多突然替黄杨的追求者头疼。黄杨这样的性格,除非时机合适的冲动,否者谁也别想让他主动一次。此外这个时机还得和守信重诺的道德绑架同时发生,不然也得不到长久的效果。
他是固执的石头,是不讲情只讲理的客观人,是难以打动的木头。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从别人身上学到了经验,他自己想通了关键,他朝前走了那么一步。
也不知道江羿绵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
黄谷多明白多说无用,遂不再劝说。
“遇到什么想不通的、办不到的事,可以打给我。”他最后交代说。
黄杨说好,“谢谢哥。”
挂了电话之后,黄谷多没忍住,又给黄杨发了一段话。
[美术系学长黄谷多:黄杨,世界上没有真正稳定的事情,再稳定也只是一种动态的平衡。关系是相互的,你觉得一个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两个人一起也做不到。]
黄杨看了一会儿,给他回了句[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哥]。
他说了会好好考虑,肯定会好好考虑,黄谷多松了一口气。
希望炸毛小子能给力一点,最好打动黄杨的同时也动一动这种负面的心态。
就算动不了根本,能稍微动一动表面也好。黄杨再继续这种心态下去,迟早要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