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穿戴上和吴青籁一样整齐的装备，跟在江羿绵后面，走进了射击室。
    射击室里面又分了几个小房间，用玻璃门隔开。
    吴青籁站在左边那个大房间里，对面是三个黑色的靶子。他正双手举着手\/枪，瞄准了远处的靶子。旁边还站了个黑色马甲的男人，应该是这边的教练。
    刚刚黄杨他们进来的时候工作人员也问他们有没有熟悉的教练，但是被江羿绵拒绝了。
    江羿绵说：“不用教练，我来教他打。”
    工作人员有点为难，“一般有专业人士帮助您会更方便一点，毕竟这项运动有一定的危险性。如果你没有熟悉的教练，我们也有很多深的教练可以推荐给您。”
    江羿绵想起以前和韩山误他们一起来，旁边也是至少站一个教练的，于是就妥协了。
    “那你找个脾气好一点的，站旁边看，需要的话我们会叫他。”
    工作人员说好的，又问他们要进哪个射击室。
    黄杨看见吴青籁旁边还有两个用厚木板隔着的空位，就说：“我们要不去籁籁旁边吧？”
    江羿绵往那边看了一眼，点头表示同意。
    黄杨和江羿绵走到了吴青籁隔壁那个位置。
    路过吴青籁的时候黄杨偏头看了一眼。戴着红色耳罩的吴青籁目光专注，紧紧盯着50米外的靶子，嘴角挂着势在必得的笑。
    黄杨的目光掠过他端平的双手，然后在那个红色的耳罩上停了几秒。
    装备室里有很多副耳罩，有红色有蓝色也有黑色。黄杨以为江羿绵会选红色，毕竟他好多东西都是红色。
    黄杨的视线转回站在自己旁边的江羿绵，主要是看脖子上的耳罩。
    那是一副黑色的耳罩，和黄杨脖子上的一样。
    当时他们站在放耳罩的架子前面，江羿绵伸手一拿，拿了两副黑色的，然后把其中一副递给了黄杨。
    在他的手边也有红色，黄杨不知道他是随手拿的，还是特意选了一样的颜色。
    在九种可能的组合里，江羿绵选中了三分之一的同色。又在三分之一里选了黑色，并把他交给了黄杨。
    真的很像情侣款。
    黄杨人忍不住想，怎么会这么巧合呢？这是什么暗示吗？
    江羿绵站在操作台前给黄杨装子\/弹。
    他往盒子里随手抓了一把，然后一手拿着弹夹一手塞子\/弹，装填的动作很迅速。完成之后他把剩余的子弹放回盒子里，然后拿枪，塞弹夹，“咔哒”一声就装好了。
    整个过程快速但不急切，独有一种行云流水的优雅。
    他微微低头，戴着护目镜的侧脸利落又帅气，黄杨有点看呆了。
    装完子弹，江羿绵才想起来还没教黄杨。
    他看着黄杨，懊恼地歪了歪头，“忘记了。杨哥，我先教你怎么拿枪吧，这十发打完再教你装子\/弹。”
    黄杨是初学者，当然一切听老师的。
    “好的。”黄杨说。
    江羿绵提着枪站过来，离黄杨更近。
    “第一件事是检查自己有没有做好保护措施。比如看你手上的枪是否是解除保险栓的状态，现在这个是就是没解除保险栓的。”
    江羿绵说着把枪拿起来，给黄杨演示了一下，“这个就是保险栓，现在是没解除保险栓的……现在是解除保险栓的……看懂了吗？要不要我再演示一遍？”
    黄杨认真看完他的动作，说懂了。
    江羿绵又接着往下讲，“还要看你的护目镜有没有破损，防弹衣穿好没有，耳罩是否戴在了耳朵上。”
    黄杨听到这里，抬手就想戴耳罩。
    江羿绵拦住了他，“现在先不戴，射击的时候再戴。”
    黄杨“哦”了一声，放下了手。
    他放下手了，伸手拦他的江羿绵当然也得放手。
    细瘦的手腕被抓了几秒又被松开，只留下几缕淡淡的红痕。
    江羿绵不自觉地动动手指，才接着往下讲。
    “接下来是握枪的动作。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用最稳定的姿势站着。然后双手抬高与肩齐平，两手一起握住手枪……”
    江羿绵把手上的枪交给黄杨，“用食指控制扳机，其余手指固定枪身……”
    黄杨按照他说的，两手一起抓住了枪。
    上手之后黄杨才知道手枪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一些，有点坠手，怪不得要用两只手一起。
    在他的手刚刚出现往下坠的动作时，江羿绵就伸了手去帮了忙。所以黄杨这一握紧，握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手指和枪身，还有江羿绵的两根手指——无名指和小指。
    这一个触碰，差点让黄杨把枪丢了。
    江羿绵就站在他侧后方，能明显感觉到旁边这个人一瞬间的僵硬。
    想到黄杨对自己的排斥，江羿绵的眸子暗了暗。
    教学还得继续，江羿绵把那两根手指抽出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话。
    “……抓稳了就可以，然后挺腰收腹，背也打直，手臂要抬到和肩膀一样高。眼睛看着那边的靶子，瞄准红心，眼睛，枪头和靶心，三点一线。”
    黄杨抬头挺胸，绷紧了脊背，眼睛看着枪头的方向，试图找到江羿绵说的“三点一线”。
    江羿绵站在他身后，也从他的耳朵边上找“三点一线。”
    黄杨已经找到江羿绵说的瞄准规则，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远处的靶子。
    “你的动作不对，”身后的江羿绵突然伸手，碰到了黄杨的肩膀，“手臂不用那么往前。”
    黄杨尝试往后松了点手臂，江羿绵还是说不对。
    拿枪的人有些紧张，咬了咬下唇，问：“那要怎么做？”
    “我来教你。”
    江羿绵开始履行私人教练的义务——矫正黄杨的动作。
    “江教练”伸手掰了掰黄杨的肩膀，把他过于向前的手臂调整了一下。
    黄杨尽量忽略被触碰的不适应，放松身体去配合江羿绵的动作。
    从肩膀姿势到握\/枪的手，从脚尖距离到歪了的腰，江羿绵把黄杨的动作全部调整了一遍。然后他站在黄杨的身后，手轻轻放到黄杨手上，手把手教黄杨开枪。
    “瞄准之后就可以解除保险栓，准备射击。”
    江羿绵带着黄杨的手，解除保险栓。
    “然后食指放在扳机上，轻轻往下一扣就是开\/枪。不用很大的力气，但是也不能太轻，要把扳机压到最下面才行。开枪之前一定记得站稳身体，会有后坐力。”
    黄杨轻轻“嗯”了一声。
    这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要不是江羿绵就贴在他耳朵边，肯定听不见。
    江羿绵觉得自己真是有病，人家不想让你碰，偏要找机会去贴，太恶劣了。
    不过他也不后悔，反正就这么一次越界，以后都没机会了。
    自我唾弃结束之后，江羿绵把保险栓恢复，松开了黄杨的手。
    “好了，现在你自己试试吧。”
    黄杨的持枪动作和标准，他知道怎么解开保险栓，也知道怎么瞄准，但他端着枪，迟迟没有动作。
    江羿绵在他身后绕了半圈，以为他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背不用那么紧绷着，打直就可以，用你觉得舒服的状态。”
    黄杨听话的放松了背部，但还是没开\/枪。
    “开枪没那么可怕的，只是会有点后坐力，但也不至于让人摔倒。”江羿绵又说。
    黄杨“嗯”了一声。
    这回江羿绵实在想不出其他让黄杨一直不开枪的理由了。
    他站到黄杨右边，轻笑着问：“是忘记怎么打开保险栓了吗？黄杨同学？”
    黄杨没转头看他，说话声里带着点小小的委屈。
    “江老师，我能放下枪戴一下耳罩吗？”
    江羿绵这才注意到他的耳罩还在脖子上。
    “我帮你戴，”江老师勾着唇笑，站到了黄杨身后，“来，江老师帮你戴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到黄杨脖子旁边，拉开黑色的耳罩，然后把它轻轻扣在了黄杨的耳朵上。戴完后还帮黄杨顺了顺耳后的碎发。
    黄杨一直在等那双手离开自己的脑袋，可是那双手理完耳朵后面的头发，又去理额头上的，理完额头上的又去理耳罩和眼镜中间夹着的，没完没了了。
    本就常常躲避触碰的黄杨只觉得脑袋上哪里都痒，想让江羿绵快点搞完。
    他于是向右偏头，去问江羿绵：“好了吗……”
    他偏头的时候江羿绵刚好看见了他眼镜上的一缕头发，正歪着头去弄。
    俩人挨的又近，这一个往后一个往前，黄杨的侧脸差点擦上江羿绵的嘴唇。
    这个未遂的“吻”让空气安静了几秒。
    黄杨率先反应过来，把脑袋往后仰。
    江羿绵则是快速放下了手，但又在黄杨后仰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去扶。
    他伸手黄杨就更加要后退，黄杨一退，他就更加要伸手。
    直到两人之间分开出一个人的站位，这种追逐才停下来。
    停下来之后是无言的寂静。
    靠墙站着摸鱼的教练发现沉默着对站的两个人，以为是遇到了问题，就走过来。
    “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吗？”
    黄杨低着头，没说话。
    江羿绵说不用，“我们中场休息一下。”
    教练看看黄杨又看看江羿绵，挠挠头又走回了墙根那儿。
    木门隔出的小空间只剩下沉默的两个人。
    他们面对面站着的，其中一个低着头，看不起表情。另一个在看低头的人，眉目间涌出淡淡的忧愁。
    江羿绵站在原地，给黄杨一段反应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看着对方捏枪的手没那么用力了，他才敢往前走，去靠近黄杨。
    一只白皙的大手在黄杨脸下晃了晃，试图唤回他的关注。
    黄杨被这只手抓回了注意力，眨眨眼，终于从沉思里抬起头。
    他思考的时候总皱眉，又不爱笑，这样突然一盯着谁，本就线条感重的脸庞就显得更加难以接近。
    江羿绵撇撇嘴，杨哥好凶，一点都不平易近人。
    这个小小的意外让江羿绵更加看清黄杨对他的排斥，心情一下就差了很多。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比了个枪的手势。然后模仿打枪的姿势，对着远处的靶子，假装开了一枪。
    做完这些，他的身体往后退，贴到了木墙上。
    这是在给黄杨让位置。
    那句江羿绵没说出口的“暗语”，黄杨是看懂了的。他迟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看明白了。
    江羿绵对他投以鼓励的眼神，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杨抓着枪，抿着嘴走回那个贴着“站立点”的中间位置。
    挺直腰背，双脚与肩同宽，手臂抬高与肩齐平，黄杨按照江羿绵教的站好。
    姿势摆好之后，他又朝江羿绵看了一眼。
    对方正浅笑着看他，对上他的目光，就点了点头。
    黄杨把头转回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坚定了许多。
    “嘭”的一声，后坐力带着枪\/声传进腕骨，又顺着手臂传到肩胛骨，然后钻进了耳蜗里。即使戴着隔音的耳罩，巨大的声音还是让黄杨有了一瞬间的耳鸣。
    耳鸣声里，黄杨看见远处的纸板动了一下。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了脱靶没有。
    黄杨没去关心自己的成绩，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原来开枪是这样大的声音，怪不得这个场馆要建在城郊。
    第二个想到的就是江羿绵。
    他突然想起来江羿绵的耳罩还挂在脖子上没戴，于是赶紧转头看江羿绵。
    他的“私人教练”戴着和他同款的黑色耳罩，正低头看桌上的平板。
    数据是摄像机拍照电脑判分，传过来不用多少时间，江羿绵很快得到黄杨第一枪的成绩：9.0环。
    江羿绵为黄杨取得好成绩而高兴，咧着嘴笑了。他把平板拿起来，给黄杨看上面的数据。
    黄杨看到一张同心圆纸板，靠中间位置破了一个洞，按圆圈上的标识应该算九环，他又看向图片下的红色字体，果然是九环。
    看到自己没脱靶，黄杨也笑了。
    这一笑，之前的尴尬也就跟着烟消云散。
    江羿绵放下平板，又朝前面做了个手势，示意黄杨继续。
    黄杨有了信心，拿起枪准备打第二发。
    他转身的时候好像听到江羿绵喊他，一回头，刚好看到江羿绵准嘴巴开合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戴着耳罩的黄杨问。
    同样戴着耳罩的江羿绵朝他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黄杨不明所以，又转身去看靶子。
    俩人站在隔音的木墙中间，教他们的教练离得又远，应该没人听见江羿绵说的那句话。
    江羿绵一转头，发现自己想错了。
    吴青籁手里拿着一瓶水，已经摘了耳罩，正歪着头看他们。
    本来想说悄悄话的，江羿绵笑了一下，对吴青籁摇了摇头。
    ：别说出去。
    吴青籁有时候觉得眼神暗语很方便，有时候又觉得很烦。
    前一个场景比如上课老师在台上讲话他和兄弟们交流中午去哪吃饭，后一个场景比如他知道江羿绵的悄悄话却被要求保守秘密。
    要是我不懂眼神暗语就好了，他想，我就能把这个秘密告诉杨哥了。
    从此刻开始，吴青籁的密秘库里多了一句悄悄话，他会永远记得，反复品味，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说出去。
    那天，江羿绵对着黄杨的背影说：不要怕，我永远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