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归是不忍,这才想着要和傅禾菀一同前去。
现在却觉着,傅禾菀这般做,才是最妥帖的处置方式,既赔了罪,也省的贸贸然请罪,显得凌大人锱铢必报。
“那我便听你的,去一封书信吧,只是,该送何物来给凌大人赔罪?”
傅禾菀便站到了一旁来研磨,“记得去年,我母亲曾托人送来了一个掐丝珐琅香盒, 但是送来之后,便被母亲讨要了去,本说是要给父亲用的,父亲却不爱书桌上有这些文人的物件儿,母亲用来放置香囊物件儿了。”
“那香盒是我母亲的陪嫁,本就是在文人书案上代代传下来的, 若是将这个送给凌大人,凌大人必定会爱不释手。”
宋淮本想着,府中能有什么是文臣喜欢的物件儿,听了傅禾菀的话,便觉得这个礼物甚好。
“多福,你现在去一趟母亲的院子里头,将那个掐丝珐琅香盒拿过来,就说我要拿来送礼。”
“是。”
宋淮很快就将信件写好,吹干,然后放到了信封之中。
“当真不用我陪你去,即便不请罪,我也是愿意陪你一同前去的。”宋淮看着傅禾菀的面容,不知为何,她竟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女子。
“不必了,夫君应当还记得,上次在凌大人的别院,凌大人责怪夫君, 不在侯府照顾雪娘, 听闻雪娘越发病的严重,夫君便留下照顾吧。”
这时,多福小心翼翼地将掐丝珐琅香盒拿了进来。
傅禾菀便让春桃小心包好,然后朝着宋淮略微颔首,领着春桃出了府。
宋淮看着她的背影,忽地想到,他来之前答应了雪娘,要来质问傅禾菀,给雪娘一个公道。
可不知为何,盯着傅禾菀的脸,责怪的话没能说出口。
反倒是觉着,她做事比较起雪娘来,更为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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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外,马车旁,牙婆笑吟吟的,正和一个清瘦低着头的少年人站在一起。
“听闻少夫人要出门,便不敢进府,就在此等着,让您瞧瞧。”
“这是?”
牙婆急忙道:“少夫人,您要得急,我这头找不到恰好的小厮,这孩子,身手也是极好的,又伶俐,您要不先留下用着,这孩子说只要管饭,便愿意签死契。”
“今年几岁了?”
少年始终低着头,“回主子的话,今年十三。”
才十三岁。
“你还年幼,大抵不知道给别人家里头做奴才是什么意思,早些回家去吧。”
十三岁,还是太小了些。
况且,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护着,这也太过荒唐了。
谁料她说完这话,这孩子便跪下,朝着她不停的磕头。
牙婆叹了一声,“少夫人不要你,磕头有什么用!”
“少夫人不知,这孩子,是北疆那头逃难过来的,爹娘走散了,怕是凶多吉少了,就他一个撑着一口气过来了,我是瞧见过的,这孩子力大无穷,那么大一块石头,说搬就搬起来了。”
那孩子还在磕头。
傅禾菀轻叹一声,“别磕了,我是不能留下你的,你拿着这一两银子,早些找到家人,总比给别人为奴为婢的好。”
春桃急忙去搀他,“别磕头了,拿着这钱,找些营生也是好的,这些够你生活一阵子了。”
傅禾菀在春桃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少年沉默不言地站了起来。
晃晃荡荡的马车中,傅禾菀将方才春桃刚包好的掐丝珐琅香盒拿了出来。
上一世,这个香盒被广平侯夫人送给了雪娘。
细细地抚摸过食盒,傅禾菀又重新将她包了起来。
这一世,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绝不让雪娘夺走半分。
“主子,那个少年还在后头跟着。”春桃探出头看了一眼。
瞧着衣服也是打了不少补丁,靴子也是破破烂烂的,瞧着甚是可怜。
傅禾菀没说话。
方才她看到少年面黄肌瘦的一张脸,总觉着,有种熟悉的感觉。
明明只是素未谋面的少年,为何会令她有这种感觉?
在想不起他究竟是谁之前,她是决计不能收留这个少年。
她可不愿再在身边安插上别人派来的细作了。
再加上,少年如此执着,仿佛认定了她一般。
如此,便更不能留下了。
她眸光扫过外头的珍宝阁,“让车夫停下来。”
她戴上了帷帽,下了马车,一早,珍宝阁大抵是刚开门,掌柜的眼神呆滞,等她走近,才一个晃神回过神来。
“这位夫人,您想要点什么。”
“食盒,三层的。”
掌柜急忙领着傅禾菀去瞧食盒,“这两个,都是本店新得的,您瞧瞧。”
傅禾菀选了一个,出银子的时候,将银票拿出来,又微微叹了气,她怕是后半个月,没多少银子能使了。
她将递出去的五十两银票又拿了回来,拔下了头上的一根细金钗,“用这个换吧。”
掌柜掂了掂金簪子的重量,又看了看成色和样式,同意了。
这簪子是广平侯夫人在她与宋淮成亲后次日,敬茶时候给她的。
她出了珍宝阁,一股寒意卷了过来,但这股寒意中,有裹着各种热腾腾的香味。
傅禾菀瞥了一眼,便看到刚才还目不斜视盯着她的那少年,现如今却是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冒着热气的肉包。
“春桃,你去买几个肉包,你留下几个,给车夫和侍卫一些,剩下的给后面那个孩子。”
春桃去马车之中取了一吊钱,正在包子铺前买包子。
这时突然撞过来一个男子,春桃被撞的踉跄了一下,再一看钱袋子竟没了。
就在她惊呼抓贼的时候,就看到那少年飞扑到那小偷身上,两人扭打到了一处。
春桃急了,本以为那少年人要挨打了,却不料,那少年一个翻身,竟将那小偷压在了身下,拳头招呼了上去。
侍卫也跟着上前,很快夺回了春桃的钱袋子。
所幸有惊无险。
傅禾菀让一个侍卫将小偷送去知府那里。
而那少年就站在原地,低着头,也不吭声。
“春桃,你带着他,去医馆瞧瞧,让大夫诊诊脉,再给他头上包扎一下。”
这小少年的头,一直淌着血,倒不是刚才和偷窃之人扭打伤着的。
而是方才在侯府门口,磕头磕伤的。
少年仍是不动。
“我同意留下你了,你先去瞧瞧伤,便随我一道出城吧。”
既是从北疆那头逃荒回来的,为了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危,必定是要去医馆里头让大夫查一查的。
少年愕然抬起头,急忙抱拳朝着傅禾菀行礼,这才肯跟着春桃进了医馆。
这少年,怕是武将家族出身。
方才打小偷的那几拳,同她两个哥哥互相打架之时,所出的拳法很像,并非是毫无章法的乱打一通,而是像是在木桩上练出来的。
她心中隐约想起一位故人来,可眼却又不能确定。
因这少年身世与那位故人不同,又瘦小,面黄肌瘦,可眉眼之间,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相似,所以不能妄下定论。
傅禾菀到了凌大人的京郊别院之时,刚下马车,便看到在门口交集踱步的卫三迎了过来。
“少夫人今日路上可是因什么事耽搁了?”卫三道:“晚了将近半个时辰。”
他差人快马加鞭去广平侯府问了,得知少夫人一个多时辰前便离府了。
他差去的人都回来了, 少夫人还没回来。
“绕路去了趟珍宝阁,耽搁了时辰。”
“少夫人没伤着便好。”卫三一转眸,便看到了傅禾菀身后跟着的一个少年,疑惑道:“这位是?从未在少夫人身边见过。”
“府里新来的小厮,刚送到府中,还未来得及给他换身衣裳。”
“原是如此。”卫三打消了疑虑,“只不过,新买回来的,还是得再看看才妥当。”
傅禾菀看了眼卫三,之前萋萋来的时候,卫三可从未说过这话。
看来这少年,并非是凌隽驰安排的细作了。
卫三的意思很明白,一个刚入广平侯府的小厮,还不知底细,不得在凌大人府中随意走动。
傅禾菀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她也是因为这点,最开始不肯收下这个少年。
也是看到这少年出了拳头,神似故人,才动了留下他的心思。
“卫三大人言之有理,该如何看管,便如何看管,待我回府之时再带上便好。”
“多谢少夫人体恤。”
卫三便让门口的侍卫将这个少年带去外院看着了,自然,也不会苛待他,只是看着,不能随意在府中走动罢了。
傅禾菀带上春桃,跟着卫三往里头走去。
“卫三大人,今日凌大人,心情可好?可因昨夜之事,责罚于你?”
“昨夜之事……”卫三忽地反应过来少夫人说的昨夜之事是何事。
昨夜他回来之后,将七七被打,他擅自动了手,然后少夫人罚了雪娘院子里头所有婆子婢女之事说了。
大人只是“嗯”了一声,并未有其他反应,以至于他都忘了此事。
“大人并未因为昨日之事生气,二少夫人请宽心。”
闻言,傅禾菀微微松了一口气,跟着卫三去了主院。
今日日头比昨日还好,却不见凌隽驰在树下晒太阳了。
“大人,少夫人来了。”
“二少夫人,请进。”
傅禾菀推开门走了进去,凌隽驰正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看到她进来,将笔搁下。
傅禾菀拘谨地踏入屋内,然后让春桃和车夫将用红绸包着的物件儿全都放下。
车夫放下之后便离开,傅禾菀又是拘谨地上前半步,“凌大人今日身体安否?”
她在广平侯府说的那般大义凛然,只是不想宋淮跟着过来罢了。
这一路上,她也在为食盒之事忧心。
担心这食盒若是御赐之物,她路上又细细看过那食盒,发现那食盒的花纹,同太后娘娘琼华宫中一个黑漆描金妆奁很像。
那摔了御赐之物的冬竹和香儿,皆是死罪。
“还好,太医说今日恢复的不错,二少夫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就是不知可否叨扰凌大人一盏茶的功夫。”
凌隽驰扫过她轻颤的睫毛,笑道:“卫三,找人给是二少夫人看茶。”
那便是同意了。
傅禾菀便坐到了墙边的雕花木椅上,姿态端正。
“不知凌大人昨日好心送上来的食盒,可是御赐之物?”
“食盒……”凌隽驰沉吟片刻,看向卫三,“我何时给二少夫人送食盒了?”
卫三闻言,茫然了一刻,急忙下跪,“属下该死。”
何时,不就是昨日吗,还让每道菜,都捡最好的部分给送去。
“说说,你怎么该死了?”
“属下,属下……”卫三皱眉,一时反应不及。
是啊他怎么该死了,大人怎这般突然?
“是不是你擅自拿了食盒,给了二少夫人,只当感恩二少夫人对你家大人的救命之恩。”
“如大人所言,是属下失职。”
凌隽驰看向傅禾菀,“那食盒如何了?”
卫三答道:“被两个丫鬟失手摔了,是冬竹姑娘和雪娘小姐身旁的香儿。”
凌隽驰皱眉,“那食盒虽不是御赐之物,但也是阿姐给我的,虽年年都给个一两件,但也是宫里拿出来的。”
傅禾菀便站了起来,还未开口。
她便听到凌大人先开了口,“既是卫三擅自做主,下次去琼华宫,便让阿姐看着罚他吧。”
“属下谢过大人不罚之恩。”卫三抱拳,满脸感激。
傅禾菀看着卫三,方才在路上,卫三还说昨日之事,已经说给了凌大人听,可眼下看来,凌大人又像是被蒙在鼓里。
卫三这时转头看向傅禾菀,“放在属下在路上也欺瞒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问了食盒之事,我本想着说没事了,二少夫人便不会同凌大人提起此事,只待属下有立功表现之后,再想着提一次,将功赎罪。”
傅禾菀开口道:“此事与卫三大人无关,皆因我没有护好太后娘娘赏赐之物。”
“皆因他而起,此事莫要再提了。”凌隽驰瞥了眼卫三,“阿姐心善,不会责罚于他。”
傅禾菀起身,解开了旁边用红布盖着的崭新食盒,“此物是我路过珍宝阁之时,买来的,若是凌大人不嫌弃,便先用着,太后娘娘那头,还是我去请罪才好。”
凌隽驰还未开口,便看到她从袖袍之中拿出一封信。
“这是夫君写给凌大人的信。”傅禾菀恭敬地将信放到桌案边缘,便后退半步,“请凌大人亲启。”
傅禾菀觉着,她似是在此处待的久了,扰了凌大人养病,因为她竟看到凌大人眸子沉了沉,似是不悦。
但好歹还是拆了宋淮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