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完这一通已是晌午。
城中的火点终于被全部熄灭。
埋炸药的地方也一并被长风军的将士逐一排查并且挖了出来。
将士们累得不行,守卫军的卫所地方不够大,便就地扎了简易的帐营,席地而眠。
没有炭火供暖,也没有足够的棉被,将士们几人团在一处互相借着微弱的体温取暖。
他们实在太累太困了。
能以那么快的速度赶到墨城已是奇迹,又连夜与马帮贼匪缠斗了这么久,
什么冷不冷的,饿不饿的,只要能让他们闭一会眼,就算给他们万两黄金都不换。
郑蒙的队伍则继续在城中排查马帮余孽。
这些人仓惶鼠窜的到处躲藏,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
郑蒙着实费了不少精力才将这些人如挖宝一般挨个揪出来。
“名单上还有这些人没有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一个不差核对清楚。”郑蒙道。
“是”
“另外,所有地下密道入口必须封死,按照这张图纸所示,留下两个口子即可,其余的,封!”
“是”
“还有,所有通往外城的无论官道还是小道,包括能翻的山能下的河,通通派人日夜把守不许人进出。
如今城中很乱,保不齐被有心人利用再度行破坏之事。”
“是”
郑蒙安排详细,部署周密。
审讯的事急不得。
城中太多伤员了,包括老百姓,包括长风军。
许安随将教帮丢给郑蒙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安置伤患的院子当中。
大多数人皆是因为爆炸而受的伤,她配合着城中为数不多的大夫一同给伤患们清理包扎伤口。
“没想到啊许七姑娘还会医术,
若是来我们军中,我们岂不是又多了一位军医?”
赵阳的副官看着许安随两眼放光。
军医是将士们冲锋陷阵的最后一道保障。
长风军常年作战伤亡也是相当惨重的。
军中虽有军医队随军而行,可谁会嫌大夫多呢,多一个会治病救人的人,将士们就多了一分生的可能。
楚彦之望着许安随忙碌的身影多少心疼油然而生。
“明明是个金枝玉叶,
明明可以如京中其他世家小姐那般轻柳戏水,胭香软玉,
可她却选择了女子最为艰难的一条路跑来这男人堆里和刀光剑影混在一处。”
楚彦之心口烦闷,眉头紧蹙。
许家男儿还在时,何时轮得到她一女子为家门争光。
许家家风潇洒自在,她只需快乐的做她自己,上房揭瓦,快意江湖。
可如今她的身后再无人可依。父兄血海深仇实在太痛太沉重了,那个恣意明媚的小姑娘笑容都是苦的,她变得少言寡语,再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喋喋不休了。
楚彦之深深叹了口气,
他转念一想反而又觉得多少欣慰起来。
他知道她会来匡北找他,与北鞍的这一战必定有她。
至少她现在是在眼前的,离他这样近,就在他身边。
楚彦之竟然傻呵呵的笑出了声,
随即一个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许安随回头看去的时候只瞧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不知道是疼的傻掉了还是怎么滴,后背那些炸药残片都沁入肉里了,这一路都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血都结痂那么厚的一片片,若不是天冷伤口冻住了,非要化脓感染不可。
许安随一点点的将残片都清理出去,伤口的地方用温水一点点的擦拭干净,剔除结痂,上药,包扎。
她的指间有些凉,下手很轻,比那些军医温柔多了,
那些军医见惯了血淋淋的肉身,已经不太能共情,不太能把人当成人看了。
血渍退去,楚彦之后背的皮肤尽显,
数不清的伤疤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
这是一个军人的勋章也是战争本质的悲哀。
许安随指尖轻扫着那些新陈交替的伤口,满脑子都是战争的残酷场面。
父兄的身上何尝不是这样,每一场战役下来都要多几道伤疤。
王五和包子算是走运的,少了胳膊断了腿的起码还有条命在,那些一个炸药过来连尸身都凑不齐的士兵才当真可怜,什么都没留下,就好似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来过一样。
许安随抽咽了两声,转身将水盆端到一旁之际偷偷拭了拭眼角。
“再晚点伤口就要感染了,下次别硬挺,我学过医,我会帮你治疗。”
“嗯,好。”
楚彦之穿上衣服,身体依旧停留在刚刚许安随触碰之时留有的战栗。
感觉伤口不疼,心口却似着火。
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又好笑又好气,这般没出息竟在个小姑娘面前扭捏成这样。
“谢谢你,”许安随道,“虽然你是奉了荣王之命来护我,我还是要谢谢你几次的救命之恩。”
“呃,”楚彦之不知该说什么好,
行吧,荣王就是他,他就是荣王,反正没谢别人,这份感谢他领了。
“等我们把北鞍人赶出大胜,我若还活着…”
“你当然会活着。”
楚彦之急声打断许安随,那声音几乎是他在军中发火时才有的恼怒之声,尽管吓了许安随一跳,他却不允许她提一句死啊活啊的丧气之话。
“嗯,好,”许安随也自知这样说不妥,她换了种说法,
“待我们凯旋回到京都,我镇国公府永远都为楚将军敞开大门。救命之恩我定会永生相报。”
“敞开大门?这个好啊。”楚彦之内心坏笑,“永生两个字眼也甚至顺耳。”
楚彦之心里好一顿自我满足,若不是有面具遮挡,怕是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要吓坏了许安随的。
“走吧,去审讯室。”
楚彦之知道她着急想知道真相。
“嗯。”许安随果断应答。
城门口处有块类似广场一般的空地,很宽敞,一般都做一些官府举办特定活动所用,方便百姓围观。
眼下的墨城一派狼藉,残垣断壁横立,被火烧过的地方更是一片废墟。
广场的左边集集一百驾太平车,每一车二百旦米,总计两万石米。
这些粮食都是郑蒙昨日里从马帮匪贼手上抢回来的粮食。外观样貌皆与他押运的那批军粮无任何不同。
可当长风军从地宫里又搬出相同数量的米袋时,郑蒙傻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有一批?”
这一批粮食被放在广场右侧,堆积成几个小山状。
广场中央跪着被捕的马帮贼匪以及墨城护卫军。
林玉麟闭目反手被绑着跪在最前面。
教帮被郑蒙丢到他身旁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抬眼看一眼。
大势已去多做挣扎也是无意,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他又何尝不感到一种解脱。
赵阳等人乃是荣王亲信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猫腻。
大多数的马帮贼匪以及墨城守卫军不知道实情,只单纯的认为打劫军粮不过是为口饭吃。
如今他们倒是真的怕了,
他们明明只打劫了这一次,为何会有同样的两批?
他们全身颤抖如筛糠,意识到事情已严重超出预想的那些聪明的,眼下两眼一黑,直接一头栽倒昏死过去了。
许安随站在楚彦之身后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当她看到两队粮食摆在眼前的那一刻她已经猜出了真相的七八分。
“开粮。”
楚彦之一声令下,赵阳率领长风军将左侧太平车上的麻袋悉数划开。
楚彦之回头冲着许安随点了点头,
许安随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几步跑过去捧起一捧麻袋里流出的大米又是看又是闻的。
与此同时楚彦之已安排人将这一批米拿去煮。
她从许安随的脸色已经得到了答案,他的猜想是对的,偷梁换柱的戏码险些就教帮和林玉麟得逞了。
“冷冷,冷冷。”
许安随发了疯似的四处喊着。
对于用毒,冷冷是高手,她要即刻知道这批粮里的毒是什么。
“冷冷,我知道你在周围,还不快给我滚出来,我找你,急!”
见冷冷不露面,许安随急了,她将鸟哨吹成了号角般的声响,美娇娘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一头扑到了城楼最顶端的角落里。
许安随见状猛烈助跑,踏墙,借助旗帆的助力几下就飞上了城楼顶端。
冷冷被薅着后衣领带到了广场上,除了一脸怒火的冷冷,周围人皆都瞠目结舌,一副呆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