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水清波渺茫,映着萧萧树影和粼粼秋阳,一阵棹歌声响凝长空。
栖乐被越钦牵着,两人沿丽水而下,风吹满袖,天杳人悠,小贩从这一头坐到那一头,全无叫唤地卖着花、果、物,还有艺。
这一个个小贩,可不简单,男俊女俏,来逛街的围在一旁,殷勤得很,怕不是看上他们的物,而是看上他们的人。
栖乐嘴上道:“才子的闲情竟都留在丽水河畔。”
突然有一块东西伸到她唇畔,果香诱人,栖乐听越钦道:“你说什么?”
刚才越钦止步买果子,没有听清楚栖乐的前话。
栖乐看向越钦,起了玩闹之心,低声道:“我说,丽水的小哥长得真俊俏。”
才一说完,她就张唇准备吃,越钦将东西一收,放入他的嘴中,吐在叶子上的核是褐色的。
栖乐目光一转,又落在越钦左手,刚接过小贩的纸,上面的果肉用青叶包裹,露出金黄色。
越钦发现栖乐滴溜溜的眼神:“到底谁俊俏?”
某人是路边小哥的醋也吃啊!
栖乐灵巧地抓住越钦一边的手臂,侧着身子凝眸框着他:“这是哪家公子,竟生得这般好看,原来是我的夫君啊。”
不得不承认,栖乐调戏起人来,总有她的一套,也总哄得越钦分不清南北。
比如此刻,一声夫君,竟就被她拿捏。
看来这辈子都只有被她牵着走的份。
越钦心月本明,顿时笼着山岚江烟,情难自熄:“你,你唤我什么?”
连着其它字说还好,要让她单独唤出来,栖乐还是有些难以启齿,顺手拉着他往前走:“不重要啦,还是快点去银生馆找向昀。”
越钦跟着她的脚步,走过一阵又一阵的人影,栖乐似是走累了,在临湖靠椅坐下。
椅子比较宽,越钦也坐了上去,想起手中的果肉,碰了碰她:“你还吃不吃长傍果?”
栖乐取过一颗吃着,香甜可口,但她心中藏着事,完全忽略此等美味。
她问越钦:“有把握劝向昀,撤掉峭山的一切,投身皇都开展育才新政吗?”
“还不清楚她的品性,得先会会。”越钦回道。
这样是比较稳妥周到的,栖乐又道:“从传闻来看,向昀所做的一切综合起来,可以算是一种比较好的待贤用才之道,伯乐之称非她莫属,如此知人善用之人,品性应该不会差。”
越钦颔首,栖乐继续道:“还记不记得我们去豪山见过的那个萧章荔林,当年萧章二人就是建立集英院,专司育官之道,我琢磨着,我们可以扩大一些,变成育才之道,从人入学府开始抓起。”
提起学府,越钦也有些弊端憋在心中,于是道:“学问和见识缺一不可,现在是教得有些功利,唯考过出师为上,所谓出师,其实出来之后,无法真正独当一面。”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竟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行业,就是找到了,也被拒之门外。”
栖乐一笑:“不是人人都有你我这般运气,得云阙师父相授,出师即可谋业。”
听着栖乐的分析,看着流水汤汤,这里确实不是一个聊这般严肃事情的地方。
越钦出言找着一种风月的气氛:“还以为你要说我是靠容貌入的星次台。”
若非云阙时刻提他,栖乐一想起猎网中的人,确实会有此等误判。
她半开玩笑道:“说你做什么,要说也要说我自己,毕竟我可是靠着容貌入选的世子妃。”
“是不是呀,越世子。”
“初次见面就盯着我看,还故意别开眼。”
越钦狡辩:“我那就是例行公事的看。”
栖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是吗?谁例行公事,还在脑海认定美貌不美貌?”
越钦一时间,没了竹簧煎茶、山林挥毫的惬意,心虚般般浮现当时的评价:雅中带倩,美则美矣。
“所以,当时你的论断是什么?”栖乐继续追着问。
路过的船只忽然朝他们洒下一阵花雨,纷纷扬扬飘了满身。
两人映入彼此的眼帘,遐思渐起。
栖乐清楚,有时候越钦经不住逗弄,轻轻拂去他身上的落花:“休息好了,走吧,去银生馆。”
越钦琢磨好的说辞已经无法施展,匆匆将手中的“长傍果”塞入怀中。
两人再一次没入人群,行至丽水尽头、倦鸟归处,终于看到银生馆的牌匾,经守卫相迎,进入馆内。
他们等候的屋中,燃着青木香,
不多会,一个身着黄色锦裙的人,走了进来,面色和气:“得见星次台掌台星纪及夫人,今日万分荣幸。”
他们两个人的画像早就随官报传至各处,向昀一眼认出也并不奇怪。
越钦开口:“向姑娘既知我们,自然也知我们的来意。”
向昀比他们想象中更淡定,带着不亲不疏的笑意:“越星纪,星次台的轮选招不到人,你不该来找我。”
“你应该拿着诚意去寻芸芸少年。”
见她置之度外的样子,栖乐迂回道:“向姑娘,你可还记得星次台心愿中关于少年那一句是什么?”
这么一问,栖乐捕捉到向昀转瞬即逝的慌张,她把握着分寸,自己回答:“愿芸芸少年,踏径绽志,闻达于世。”
“峭山虽好,却始终给不了他们踏径绽志、闻达于世的机会。”
毋庸置疑,她给不了。
向昀尽她所能创下的闲适,能给的只是避世,给不了那种一日看见燕都花的荣耀,也给不了他们造福家乡的青云梯。
他们自缚一方,说起来也有她的错,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窝在没有屋檐的天地,自生自灭吧。
她喟叹:“生于安乐世,我辈书生却依旧苦。”
越钦和栖乐不约而同地看着她,向昀眼底尽是哀婉:“我辈书生,一片报国之忱,惟于寸纸尺字间见之。”
“我辈书生,一腔才华学问,一出学府竟无容身所。”
“此等悲哀,世人举目皆可见。”
门前树叶将落却恋树,檐前鸟将离却眷笼,人之处世,亦是如此可怜。
向昀敛色:“自始至终,我不过是在悲失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