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s级的寿命通常可以达到四百岁。
人类的百年与四百岁本就没有可比性。
这百年,还会从五十岁开始走向腐朽,年迈,干枯……
五十年,更加对应不上雌虫四百多年的强悍生命力。
从黑洞出来,到回到竹林的一周旅程中,何落始终没有说话。
他向来坚定,连回到人类社会可能得不到精神力安抚都不在意,却在得知这一无解的年龄问题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池安不是没有尝试过安慰,但不论如何强硬或委婉的开启话题,都会被何落强行堵住嘴,那些话会随着呼吸被压下去,随着昏沉的睡眠被打断。
在后来,池安每每想要开口,何落都会反应极大的起身,用几乎称得上是训斥的嘶哑嗓音警告池安。
“你别想抛下我!”
“这件事没得商量!”
池安便只能停止对话,发散出信息素强行安抚何落因情绪激动而狂乱的精神力,等何落的情绪平缓之后,再投降似的张开双臂,“要抱吗?”
被拥进怀里时,何落总是蜷缩成一坨,并不管不顾的往上爬,把耳朵贴近池安的心脏,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才肯罢休。
池安被身上的重量压的很不舒服,近乎平摊的躺倒,手下动作不停的轻抚着何落的后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思绪万千。
其实问题始终存在。
黑洞的危险性始终无法预估,雌虫能否成功陪同人类回到家园始终是个需要靠实践来检验的问题,池安永远没有办法保证回到家园后依旧可以分泌信息素安抚何落的精神力,记忆在脑子里的密密麻麻的合成信息素的配料表也有极大概率无法在人类社会被成功合成。
这些生生死死,时间以及等待的问题,从未被解决。
可何落从不犹豫,因为在他单程的思维模式中,这些难题,总会在向前走的过程被击破。
顺利击破,便迎接新生。
无法击破,便迎接死亡。
这是何落理解的“简单”,他近乎执拗的要求池安也向前走,不要为了任何未知的困难犹豫。
可寿命的巨大差异,象征着,哪怕他们幸运又努力的突破全部难题,在人类社会开启新的生活。
这新的生活,再向前走时,迎接的却不是幸福,而是相对于虫族来说,短暂的,无解的,死亡。
这个只能向前走,完全没有回头路的有关“死亡”与“永久分别”的难题,并没有让何落的执拗出现丝毫的裂纹,他依旧强硬的要求池安不许抛下他。
可何落迟钝的感觉到痛苦。
造成这一切痛苦的池安愈发痛苦万分,却无能为力。
这是一场漫天豪赌。
池安痛恨此时的无能为力,这种受上天裹挟的,个体无论再努力,也无法找寻到最优解的题目,让他的努力仿若成了笑话。
他沉浸在爱恨交织的苦海,却又从窒息的濒死的恍惚中,领悟到些许何落如此执拗的原因。
原来被逼迫到绝境,便会想一条路走到黑,理智丧失,疯魔之下孤注一掷也成了希望。
何落是身为雌虫,被虫族极致压抑的社会逼的疯魔,而池安,更是多重压迫,皇族,军部,无法融入的环境,无力逃脱的追捕,漂泊异世界的孤寂,全世皆敌的渗入骨髓的寒冷,被何落浓烈爱意包裹的炙热,以及爱意衍生出的,无法万全的无力,自责,愤怒,痛恨……
去他.妈的。
他攥紧了拳头,要什么万全,哪有什么万全,又不是神,又不是造物主,这个世界又不围着你转,你区区一个蝼蚁,再努力又怎么样,再渴求又能如何,这个世界偏让你不如意,偏让你痛苦,万全,什么万全,无非是贪得无厌。
窗外有风吹过,伴着冰冷的细雨,窗框上悬着的风铃被刮的叮当作响。
池安坐起身,近乎无法聚焦的眼睛落在何落紧闭的双眼。
“云落。”
他喊。
“我把命交给你。”
你让我回家,我就回家。你跟不来,我就迎接失去你的后半生。你跟来了,我就用短暂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来陪你。
你不让我回家,我就在虫族陪着你流浪,被追捕也好被监视也罢,随波逐流,鼠窜狼奔,都无所谓。或许有信息素的作用,能陪你多活些年岁。若是逃不开皇族的计划,活不久,那就如你说的那样,死了也好。
都好。
反正没有万全之策。
姐姐和家乡,早已经成了遥遥无期的奢求。
池安在麻木的渗透骨髓的疼痛中,带着释然般的疯魔,他想,对不住,对不住,姐姐,我实在太累了,我先抓住能掌握的,再徐徐图之,您别怨我,好不好?
楼顶有毒蛇缓慢爬行而过。
沙沙作响。
何落撑着胳膊坐起身,盯着池安的眼睛,“什么?”
“我说。”池安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脊背弯曲,“我把命交给你,你牵着我走,往哪里走都好。”
何落抬手,学着池安安抚他时的模样,用掌心轻柔的拍打着后背。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隔壁亚雌许是看见了他们堆在门口的行李,正忙着烹饪晚餐,铁铲在锅上敲的叮呤咣啷的响,油滋滋啦啦,不多时传出腊肉浓郁的焦香。
“雄主。”何落终于开口,贴着池安的耳朵,很小声很小声的说话。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廓上,池安莫名松了口气。
他没骨头似的赖在何落身上,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判决。
“我原先以为,一辈子很长。可以用来相爱,用来思念,慢慢向前走。”何落最近嗓子一直都很沙哑,可能是因为闹别扭,不愿意喝池安递上的水,那字句像是砂纸刷在心口,钝痛。
“可是,你没有我想象的强大,你太脆弱,你会老。”
“你的一辈子,太短了。”
太短了。
池安闭了闭眼,他向来猜不透何落的脑回路。
太短了,然后呢?
不放弃的话,我们要怎么度过这短短的一辈子?
“你回去吧,回家去。”何落贴上来,温热的嘴唇在池安耳廓上亲抿,“你在虫族活的不开心,你的眼睛像被关在牢狱里的死囚,我都知道。”
“我不自私了,不求你晚些走了,我陪你离开,我帮你离开。”
“你的一辈子太短,被关在牢狱里太久,太可惜。”
池安可能确实是被逼疯了。
他迟钝的大脑,愣了很久才彻底明白何落说的这几句话。
并为此感动了足足半个月。
那种汹涌爱意里,交织着疼惜的感动。
他打了鸡血似的,致力于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去相爱,去生活。
然后。
他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在做好了一整桌的饭菜,把炖了两个钟的红烧肉端上桌时,第n次被邀请进卧室。
才终于意识到了,他和何落对相爱的理解,似乎略有偏差。
相爱。
在何落的脑子里。
似乎更倾向于是个动词。
做。
爱情。
如此简单,不需要细节,不需要柴米油盐。
“明天必须要再进一次黑洞。”池安顺着何落的脊骨,何落这段时间都不好好吃饭,有氧运动又做的太多,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皇族的行动越来越大胆,村子几个入口处都有潜伏的军雌,我们必须配合伍竞,进几次黑洞引诱军部来追捕,多摸索些他们的行动计划。”
“好。”何落拍拍床榻,“那加紧时间,效率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