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一色的竹林内,两道人影在缓慢移动。
柳菡茹突然有所感,先前空洞处袭来的威势消失了,天空中一道青光正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激射而来,不像是老乞丐,反而像是追杀他们的越国修仙者。
柳菡茹停下脚步,看着在昏睡在怀中的柳岩,幽幽说道:“岩儿,恐怕我们今日很难逃走了,你要记住我说的话,不要牵扯江湖纠纷,做一世凡人就行。”
柳菡茹也不知道柳岩能不能听到自己说的话,但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话语,有点像是临终告别。
可如果不说,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柳菡茹把柳岩放在草地上。
日光和煦的穿透竹叶缝隙,浮动在柳岩清秀的脸上,她感觉一切恍然如梦。
“我们欠你一个美好的童年。”说完这话,柳菡茹毅然转头,朝相反方向走去。
点点晶莹飘动,在刺目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璀璨。
没过多久,青鸿划破天际,激射而来,一闪便来到柳菡茹身前,一片青光浮出,直接将她携卷在半空之中。
见只有一人,何仙师微有诧异,口中喃喃:“怎么少了一个?”
他看了一眼柳菡茹,威势铺天盖地席卷而去:“说,那个小男孩在哪儿?”
何仙师语气威严,眼神冰冷,一种无形的威压如狂风袭来,让人生畏。
柳菡茹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却毫不害怕,眼中同样有厉色,与望过来的眼神狠狠对视。
见此,何仙师脸上浮现怒色:“你这妇人,太不知好歹,待我用搜魂之法,找出那顽童,一并送去越国大营。”
何仙师双眼明光流转,盯着柳菡茹,蓦然一声沉闷的冷哼呵出。
这一刹那,柳菡茹只感觉天昏地暗,脑袋仿佛被重锤砸下,疼痛无比,意识模糊,双眼渐渐失去神彩。
“说,那个孩子在哪里?”何仙师嘴角再次张开,冷冷地问。
柳菡茹杏嘴不自觉得张了起来,可刚要说些什么,远方的竹林传来一声爆响。
何仙师身体一振,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擦拭嘴角,脸色阴沉,仿佛暴风雨将来。
一股怒火再次迸发,他咬牙切齿说道:“这老儿,竟毁了我的捆仙绳!”
那一片竹林飒飒响起,竹叶漫天飞舞,一股惊人的热潮卷来。
何仙师眉头一拧,青光浮起,一片光华把柳菡茹卷起,倏的一声便化为一道惊鸿,远远遁去。
空荡的天空中传来何仙师发怒声音:“要想救这妇人,必须把素阳城门的禁制给撤下!若明日禁制还在,别怪我心狠手辣!”
红光一闪,老乞丐浮在半空,脸上露出深深的怒意,咬牙切齿说道:“你敢!”
说完便化一道红光,朝青光追去。
转眼间,两道光芒都消失在天边。
而另一边,在竹林中躺着的柳岩缓缓醒来。
惺忪的睡眼睁开,刺眼的阳光就直射而下,柳岩忍不住再次闭上了眼。
待眼睛适应光线,他才慵懒地伸腰打哈欠,然后习惯性地拿起放在身边的书籍。
他手指缓缓向下,但还未着地,已僵在半空中,口中好奇自语:“这是什么地方?”
入目处,不是木制的横梁和平綦,而是一轮火红的骄阳,高悬在蔚蓝的天空之上。
身躺之处,也不是柔软的床榻,而是嫩嫩的小草。
四周竹树环合,竟在一片竹树林中。
看着高悬的太阳,应该是中午了,竹林中没有外面那么燥热,难怪自己睡了那么久,想及此,柳岩一愣:“对了,自己怎么会睡着呢?”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他随即站了起来,再看一眼四周,向竹林外走去。
日光炽烈,将空气都灼得扭曲。溪水旁隐隐可见雾气萦绕,如炊烟般袅袅上升。
山丘之上,一身着黑衫的少年注视着不远处城墙环绕的素阳城,淡淡的清风扯着少年的黑衫。
炽热之下,整个素阳县飘起一道道血色的红晕,显得神秘诡异。
少年清秀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少年正是不久前来这里的柳岩。
这片山丘原本是越国士兵的驻扎地,但柳岩来时,发现这里竟空无一人,那股不好的念头此刻清晰展现在柳岩脑海中:素阳城已经沦陷了!
柳岩快步直冲山下的素阳城。
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毕竟城中还有五千官兵在此驻守,怎么这么快就沦陷呢?
父母还在城中,生死未卜,更让他心中分外担忧。
柳岩来到城门处,丈高的城门敞开,已是中午,城中却冷清异常,没有丝毫的喧闹。
甚至入城之时,还能能感到一股淡淡凉意。
进城之后,满目血红,穿着各式甲胄的尸体在城门处快堆成一座小山。
地面、屋墙,酒肆的招客旗,都被染红,血淋淋的。
艰难越过一具具横躺的尸体,柳岩心中泛起一层层的浪波,在这腥臭的环境中,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回家,找到父母。
街道上空无一人,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个横躺的尸体。
柳岩不敢看一个个死者的面容,他怕看到自己的伙伴,或者亲人,然后再添伤悲。
不看的话还会有庆幸。
一路小跑,柳岩来到家中。
家中也是空无一人,他感到无力绝望,尽管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求能再见父母一面,不管是死是活。
可如今,却是连尸体都没见到,浓重的阴云笼罩在心头,他突然感到喘息困难,连呼吸也是痛的。
他在屋中找来找去,还好屋中摆设整洁,没有被闯入后的狼藉,证明敌人还未到来。
而且没见到尸体,说明父母活着的概率还很大,想到此,柳岩潮动的心稍有平复。
这时,远处突然一声爆响,随即嚎杀声大起,柳岩一听,连忙躲进屋内,贴着墙壁,竖起耳朵,蹲了下来。
可没想到的是,喊杀声没有远去,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可以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以及武器相互碰撞发出的金属交鸣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了,柳岩心砰砰直跳,已不知道能躲在哪里。
他屏息紧贴墙壁,又想起城门边,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不禁打起冷颤,自己会死吗?
伴随着一声屋门摇曳的声音,柳岩的心跳也在此刻止住。
“我不能死!”
柳岩拿起门后的木棍,这是小时候与伙伴玩时,当剑用的武器。
门已经开了一条缝,柳岩双手发抖,心跳突然变快,他从未感到死神竟离自己如此之近。
“我要活着!”
柳岩心中十分坚定,双手握紧木棍,但仍感到木棍很滑,手心里满是汗珠。
他不想把生命交给别人,他还有很多心愿要去完成。
想到此,柳岩满含怨念,胸腔却爆发一股炽热火焰。
他满含怒意大喝一声:“可恶!”然后从门后窜出,双手紧握木棍,狠狠向下砸去。
但木棍还未落下,只见寒芒一闪,一把冰冷的剑电光疾闪,快及自己脖子处。
剑上跳动着点点血珠,似乎在嘲笑不自量力。
柳岩也感到很无力,自己的确太弱小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连反抗都做不到。
同时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在脑中回荡:我要变强!
“或许要下辈子了。”柳岩暗自嘲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冰冷的长剑朝自己脖子砍来。
剑长两尺,剑身上的青纹就像是狰狞的青蛇,张开满是血迹的毒牙。
但是柳岩等了两息,没有感到意料之内的疼痛,难道死亡就是如此简单吗?
“岩儿?”出乎意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熟悉的声音让柳岩兴奋地抬起了头。
只见一散着长发的中年男子,怔怔看着自己。
中年男子衣服上沾满血渍,看起来就像浴血重生的修罗。
他手执一柄青色长剑,血珠不断地往下滴,又像一无恶不作的杀人魔头。
但柳岩见到后,不但不害怕,反而高兴地喊了一句:“父亲!”
“你怎么在这里?”父亲收起了长剑,但脸上丝毫没有一点喜色,反而满脸凝重。
柳岩还来不及说话,一柄褐色的长枪从窗户探进,直戳柳岩的脑袋。
父亲手握青色长剑当空上挑,又以迅雷之势,一剑劈下,枪身一断两截。
父亲一手把柳岩揽过来,用力劈向柳岩屋内床榻。
一剑斩下,床榻如朽木般,中断,向两边开裂,一个幽暗的地洞显现出来。
做完这一切,屋内有数十个士兵冲进来,整齐划一的用长枪戳来。
面对这数十道锋锐长枪,父亲挥舞长剑。
凛冽的剑招将袭来的长枪一一逼回。
而对近前的士兵,则以凛冽的剑式,挥斩过去。
青色的长剑每跳动一次,就会有一亡魂在此诞生。
此刻,狭小的屋内充斥着浓浓腥臭,让人闻之欲呕。
柳岩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但他却不感到害怕,甚至有一丝平静,似乎已司空见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在医药之家,已见惯了那血腥之事。
“走!”父亲喊道,话中满是急促之意。
话语刚落,父亲手中的长剑向后一挥,剑在背上一转,顿时,血雨飞溅,一颗西瓜大的脑袋落下。
“快!”父亲再次喊道。
柳岩还有犹豫,但也知道事态严重,连忙往洞中跳了进去。
柳岩眼中湿润润的,他不是无情的人,但自己留下只会拖累父亲。
在父亲面前,他已习惯服从命令,从未反抗过。
父亲看到跳进洞中的柳岩,脸上的凝重缓缓舒展。
此刻,屋外,铺天盖地的寒芒如飞蝗般从天空落下。
可是柳岩已看不见了。
他在洞中摸黑行走,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一步步摸着陡峭的石壁,徐徐前进。
尖锐的石头划破他的皮肤,他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个信念:离开这昏暗的山洞,好好地活下去。
洞中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柳岩分不清到底是水珠滴落,还是自己鲜血在滴落。
不知走了多久,他很累,腿也感觉不到有力或无力,身体已经麻痹,但不敢放下步伐,坚持往前走。
他一定要走出去这洞府,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洞穴内。
越走脚步越沉重,像灌了铅似的。
柳岩停下大口喘气,口干舌燥,顿时,一股剧痛从身体四处袭来,柳岩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他连忙又抬起了脚,继续向前走,不能停下。
过了很久,他感到意识昏沉,眼睛昏昏,视线模糊。
这时眼前却传来微弱的光芒,柳岩想伸手触摸那一丝微光,但手臂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艰难地抬起了手臂,还在半空之时,突然膝盖一软,直直跪倒在前方。
他感觉不到疼痛了。
原本想睡的眼睛在此刻睁得大大的,挣扎地爬了起来,蹒跚向那微弱的光走去。
竹林一片宁静,不远处的草坪,嫩草一阵摇动,一颗灰溜溜的脑袋探出,看了一圈之后,柳岩从地洞中爬了出来。
原本不长的头发遮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爬出来后,全身的剧痛让他脚下一软,再次直直倒下,脸与地面贴在一起。
他艰难地翻了身,张着血红的眸子,呆呆看着天空。
天上会有什么呢?有仙人吗?
夕阳的余辉撒下,血一般的颜色,照在柳岩的身上,分不清是夕红,还是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