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得多没有和工人们躺在一起,而是拿着包袱特意躺到了最外侧。
天完全黑下来了,院门被从里面反锁上了,看守的人都到最右侧的两间房子里面吃喝休息去了。
黑暗的草棚里面开始有声音了。有叹气声、有交谈声、有咳嗽声、有翻身时稻草发出的簌簌声,还有人低低的哭泣。
过了好一会儿,过度的劳累使这些人沉沉睡去。
董得多困得厉害,但是他不敢睡,他怕一下睡过去了,睡到明早就跑不掉了。他静静地听着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了,这才悄悄地坐起来,把包袱背到身上。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董得多看不清景物,只能走出草棚轻轻地扇动翅膀,直飞起来,凭着印象升到一定高度,确定越过铁丝网后,这才奋力朝一个方向飞去。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朦胧的光。他朝着光亮努力地飞着、飞着,至少飞了有半个多小时,确定那些人不会追来,这才落到一户人家的墙外,在背风的地方,靠着墙合衣睡着了。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把他吓醒,而且还做了好几个噩梦,不是梦到有人在追他就是梦到多多爸爸挥着拳头要揍他。
第二天早晨,董得多被路人的脚步惊醒,才发现这是一个小镇。看着路上闲适的人群,他终于放松下来,自由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董得多慢慢走着,边走边欣赏着异乡的风景。路过一个小饭店,他要了份早点。吃完了老板过来算账,他摸摸兜才想起来钱被人搜走了。
董得多苦着脸说:“老板,我的钱被人骗走了。你看,能不能……”
老板直直地瞅着他:“知道自己没钱不提前说一声就吃,想吃霸王餐呐?挨顿揍、洗半天碗、给钱,你自己选一样。”
董得多想了想,自己当然不愿意挨揍了,但是也的确不应该白吃人家的饭,于是诚恳地说:“我真的忘了没钱的事了,很抱歉,那我洗半天碗吧。”
老板看了他一眼,也不和他废话,领着他来到后厨,指着两大盆碗说:“洗吧。”
“好嘞。”董得多解下包袱,坐到凳子上开始洗碗。
老板悄悄过来察看了两回,每次都看见董得多在埋头认真地洗碗,没有一点偷奸耍滑的迹象。
干到中午,老板拍拍他的肩说:“小伙子,我原以为你是个无赖呢,没想到人真不错,看来真的是钱被骗走了。我这店里正好缺少个打杂的。怎么样?想不想在我这干?有睡觉的地方,还管三顿饭,待遇也不差。”
董得多站起来笑着推辞:“谢谢老板看得起我,不过我真有事,只是路过这,还得走。要是我的活干完了,我就告辞了。”
老板遗憾地摇摇头,接着说:“那好,小伙子,我也不挽留你了,祝你一路顺风吧。”
董得多背上包刚要走,老板递给他一个小纸包,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四个包子。他给老板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出了小饭店。他一边走,一边吃着包子,只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了。
董得多向一个年长的路人打听了一下南边的方向,这才又开始向南飞。
这回他可不敢轻易地落地了,实在太累就在树上休息一会然后接着飞。
太阳渐渐西斜,他又分不清方向了,他回想起那个厉害小丫头气呼呼地对他说:“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你都不懂吗?连个方向都不知道你还干飞嘀尼,你也不嫌寒碜!”
他找了棵树站住,看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知道那是西边,然后又调整了站着的方向,让左手靠着西边,嘴里又叨咕了一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确定了身后对着的是南方,董得多这才转过身来朝南飞。心里有谱啦,高兴得飞行速度也加快了。
天逐渐暗下来,他边飞边寻找着水源。不吃饭能忍,可是口渴实在忍不了。
在太阳即将落下山的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一片亮亮的光带。
他飞过去,一头扎进溪水里喝了个饱。休息了一会,他看到一棵果树,飞上去摘了个果子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立刻吐出来。这果子又酸又涩,怪不得累累地垂在枝头没人摘,原来这么难吃。
算了,不吃了,索性饿着。反正飞了大半天也累了,躺在树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三个清晨,董得多饥肠辘辘地醒来,摸摸瘪瘪的肚子安慰自己:等到地方就有吃的了。
想像着熊猫妈妈做的那些美食,董得多忽然想把眼前的树给吃了,于是飞下来又喝了个水饱,然后起身往南方飞。
飞了大半天,太阳当空,他没有了方向感,又渴又饿,实在忍不住,找了个集市落了下来。
走在集市上,靠边的摊贩争相吆喝着各种吃食。
董得多边走边看、边看边咽口水。最后被其中一个喊得最大声的小伙计给拽住了,“大哥,看我家的火烧、肉饼,风味独特,是这的一绝呀,怎么样,来几个尝尝吧?”
董得多窘迫地对伙计说:“我没带钱。”
小伙计没想到这大个子穿得挺好却是个穷光蛋,上下打量董得多,看到他脸上的伤,立刻眼含鄙夷,“没钱你看什么看?走走走!”说着就推搡他,让他走开。
董得多有点生气:“不是你拉住我的吗?你凭什么推我?”他用胳膊格开小伙计的手,小伙计往后一退,一下碰到了摊子,桌子倾倒,火烧和肉饼倾泄下来,散落在地上。
小伙计一看急了,一指董得多,“你把东西给弄洒了,你得给我赔钱!”
董得多一看小伙计明显就要讹人,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解释也没用,索性撒腿就跑。
小伙计见状赶忙追上来,边跑边喊:“快抓住他,这小子把我家东西撞翻了!”
董得多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乱,看来追他的队伍扩大了,立刻加快了速度。
只跑了一会儿,董得多就没力气了,他三顿没吃饭了,想飞也飞不动,只觉头晕眼花,脚步也开始踉跄。
小伙计眼看要追上他,心里高兴,没提防脚下,一下踩到了董得多的鞋后跟。
董得多一个趔趄,被踩掉一只鞋,那小伙计直接被跘了个嘴啃泥。
后边的人跟得紧,被小伙计跘倒后一股脑地摔到一起。
董得多趁机仓惶逃窜,此时他已经慌不择路了,忽然看到一辆三轮车停在路旁,车上蒙了块布,他立刻跑到车后边,把布蒙到身上。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听小伙计疑惑地问:“咦?看他往这边跑了,怎么没影了呢?哎,老哥,你看见一个大个子跑过去没?”
董得多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光顾着躲了,没看到有人啊,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在询问这车子的主人,完了,这下子躲不过去了。
他正灰心丧气,却听一个人慢悠悠地说:“嗯,看见了,有个穿一只鞋的大个子跑过去了,往那边拐了。”然后就听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跑远。
董得多正感到惊讶,就听那人慢声细语地说:“人都走啦,出来吧。”
董得多从布底下钻出来,站起身,这才注意到车子前面是个小摊子,摊子上摆了一溜玻璃罐子,罐子里是各种糖果。
一个黑色的乌龟淡然地坐在摊子后边,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他。
董得多走过去真诚地说:“谢谢大哥,谢谢你了。”
乌龟打量他一番,问他:“你不是本地人吧?”
董得多点点头:“我是北方人,准备找朋友去的,迷路了。”
乌龟问他:“去哪啊?”
董得多觉得这人方才帮助自己脱困,应该不是个坏人,再说即使自己说了地方他也不会认得,就实话实说:“我去合乐村。”
乌龟一愣:“合乐村?你认得胡萝卜不?”
董得多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悲痛欲绝、说自己“死不瞑目”的小兔子,印象里他说自己叫胡萝卜,于是问乌龟:“是不是缺了一颗牙的小兔子?”
乌龟一听乐了:“嗯,是那小子。”
董得多一听高兴了:“哎呀,大哥,你认得那啊,太好了,请你告诉我是哪个方向,还有多远,一到中午我就辨不清方向了。”
乌龟站起来指了一个方向,“直走就是,记得他们村后有条河,他家旁边是一棵大榕树。”
董得多笑着点点头。
乌龟用纸包了些糖果递给他:“把它带给胡萝卜,就说是铁慢给他的。”
董得多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接过糖果放进包袱里,告辞以后转身就走。
铁慢喊他:“你走错方向了。”
董得多回头解释:“我有一只鞋掉那边了,我得捡回来。”
铁慢有些怀疑:“你确定你能捡回来?”
董得多回头一看,只见那群人已经绕回来了,正气急败坏地嚷嚷着。他感激铁慢的提醒,放弃了找回那只鞋的想法,将剩下的一只鞋也脱下来,心想如果能凑成一对儿,就留给能穿的人吧。然后立刻起身顺着铁慢指的方向迅速飞走。
这回他再也不敢停留,不停地飞呀飞呀,直到远远地看到那条小河。他心中雀跃,但是身体已经如强弩之末,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直奔大榕树,向着它正对着的那个院墙落了下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