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掀起细雨,将开着的门板扑的呼呼作响,窗纸在其中更添些脆弱细碎杂声,听的人烦躁中反生出担忧之态。
堂中两个小厮跪地,瑟瑟发抖。
高座上,一个锦服金冠的男子正对二人怒目而视。
他身材虚胖,显得肤色白净细润,左手抚着唇上短须,手指原就粗短,其上却戴满了珠宝戒指。一把的宝光华色,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将他眉间焦灼比下去不少。
座旁立着个灰布长袍的男子,一眼看上去便普通的很,大抵是入了而立之年,瞧着身体瘦弱,面色发青,不甚好看。
他附身捡起桌上的纸,瞳仁在狭细的眼眶中转了几转,“阁主何必留他们在此生气。便是跪到明年今日,总是不管事的。”
薛桂将拳握紧,金玉戒指互碰出声,“老子花了那么多的钱和心思,不是被这个拿捏,便是要被另一个要挟。他贾殊究竟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责问我信索之事!他若有本事,怎不去跟尹羿斗个明白,再不过与那个野丫头争起来,也让我瞧瞧他那副真小人的嘴脸。都被尹羿压了这么多年,如今反倒来给老子脸色看!谁都敢跟老子谈条件了!”
茶碗溅出的碎片让下头跪着的两个小厮更加紧张。
这般金贵的瓷器,平日里阁主必不舍得砸,这是动了真怒了。
“阁主莫急。信阁才失了尹羿,正是群龙无首之时。贾子卿向来得家主喜欢,想必已视信阁阁主之位如囊中之物。他此时来问信索,不过是记挂其好用之处,哪知信索内部早已经被咱们收买的差不多了。您不如顺水推舟,让他与留下的那个裳高师斗一斗。咱们坐收渔翁且是二话,趁机抓紧料理影阁才是正经。”
薛桂听得此话在理,怎奈心内却有症结,忍不住又提起,“他手里的……”
石万璃眯眼一笑,“左右不急于眼下一时。”
“夜长梦多啊。”
薛桂叹了口气,朝底下的两人挥手,两个小厮连滚带爬,麻溜的退出去将门关了。
石万璃凑近道:“眼下影信两阁都出了事,少不得又要有贾子卿与裳荷的一战,长安城已乱成了那样,这紧张时候,就算阁主您的事情被透露给了家主,她亦要顾全着大局,按下时候再去处置的。”说着又递个眼色,“说句不得当的话。您已稳坐金阁几十年,她一个失了侯爷支持的小丫头,眼下举目无亲又无甚可依,咱们……莫说此时她不能拿我们如何,就是再过几日,谢氏是个什么样子,还说不准呢。”
薛桂眉间舒展,仿佛吃了定心丸,面色终于好看了些。
见劝说起效,石万璃忙又道:“贾子卿是个老狐狸,必然已猜中了信索仍在裳荷手中,他特意遣人来问一遭,不过是想提醒咱们当日说好的同盟,不该在此等事上隐瞒。可是阁主当年被尹羿要挟,他亦为一体,若能帮着咱们早将这威胁去了,又怎会有今日之事。细论起来,不过是他这狐狸狡猾,自己砸了自己的碗。眼下他要上位,又要与裳荷交手,家主又来了常平,必然自顾不暇了。咱们这点小事,认与不认,有什么要紧?”
薛桂听的连连点头,只觉石万璃的话句句称心,方才的怒火愁容不由烟消云散。他抚着唇边的胡须,默了片刻,有些发狠道:“不如将这水搅的再浑些,如何?”
石万璃听了却摇头,“阁主莫忘了那个谢葑死因不明,咱们若想拿下影阁,此时还是低调些,坐观局势的好。”
薛桂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子被他们捏来捏去拿了这么多时候,好容易等到了他们难堪,低不低调的又有什么关系。”
石万璃再劝几句,薛桂只是不肯,还着意小厮安排更衣,马上就要往肃正堂去。
“影阁出事,老子去瞧瞧也没什么不妥。再说家主都来了几日了,就是论规矩,老薛也该去见见的。”
几拦不住,石万璃只能叹气,心中暗骂此人口蜜腹剑,实在是个脑满肠肥的油滑草包。除下生意场上的事,其他什么都是一踏糊涂。
谢家不少人吐槽他,只是因为其人低劣滑头而被主家看中,倒也是句大实话了。
到常平以来,他瞧着此人的诸般行事,无一不证实了其目光短浅、欲壑难填。
石万璃心底的不安中总还带着不详的预感,主上都有了谢葑的安排,为何又一定要收买薛桂,这步棋不好说是对是错。
石万璃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往前厅走,在花厅前又等了半晌,忽见个小厮急急进来。
正巧薛桂更衣回来,见了却理也不理,疾步往外行去。石万璃瞧他面色不善,想来还是恼着,便也不敢多说,只默默紧跟。
出了大门,薛桂一脚将车前的小厮踹了下去,上车才骂道:“做什么拦三阻四。老子要去哪还要被你们管着!”
这一句指桑骂槐,让石万璃听得愤怒又心惊。他上车后悄悄地朝影中避了避,忽听外头传来个声音,如寒雨入心,冷的人一个激灵。
“薛阁主莫急。家主有请。”
薛桂吓得差点从座上跳起来。
他扒着车门,缩着脖子四下偷瞧,寻了半晌才瞧见墙边影壁的角落里有个灰影,只是雨帘之中,辨不清楚。
薛桂回头看石万璃一眼,干笑一声,“薛某正要过去,这可不是巧了。”说着又回身递个眼色。
石万璃会意,利索的下车一礼。“先生可否将此行何意透露一二,咱们好知道先准备些什么,莫误了家主的要事。”
影卫撂下“不必”二字随即遁了。剩下这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薛桂怒骂:“必定是那个贾王八因信索之事不顾情分,卖了老子!”
他又砸又踢的,马车砰砰作响。加之天气不好,马儿已不安的原地踏起步来。
石万璃转念想了想,劝慰道:“此时尚不好定论……或是家主要问些金阁的事务也未可知。”
二人各有心思悬着,就更加受不得耽搁。
石万璃嘱咐薛桂坐好,亲自驾了车往影阁的肃正堂过来。
天色浓黑如墨,狂风呼啸,裹了湿气扑面而来。
他未着蓑衣,不多时便觉得衣裳都被湿粘的风雨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跟了薛桂这些时日,他极是厌恶此人混沌粗鲁,难免不想与之为伍,怕被牵累,此时再想,这位谢氏的小家主莫不是查到了什么,忐忑之余更是憋闷,任凭身后的薛桂在车里被颠的骂骂咧咧,只当做一字未闻,手中将车马赶的飞快。
金阁的蓬春苑坐落在常平闹市西南侧。此时城门已关,便只能用了手段买通守门人,由熟悉的西门出城往外,绕了逢卿垸过去。
这一路过来,浓重夜色中,滚雷阵阵,狂风卷地,雨水仍是淅淅沥沥不见增长。
真正是见鬼的天气。
路过一处破败院落,嶙峋枝叶被风刮的来回摇摆,风入罅隙发出诡异声响。
石万璃被唬得心惊肉跳,惊疑不定间,忽的记起此处是逢卿垸地牢之外,当即心中一紧。
这地方是千叮万嘱过一定要躲开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主上选他接近薛桂,一是因为影阁的强者众多,不好收买,再来便是顾及着信阁这暧昧不明的江湖地位。
传闻中的千手鬼面脾气古怪,擅长各种机关技巧,武功深浅不得而知,却总以深不可测的印象活在江湖的各类传言中。似他这般名号流传甚广却无人能证的江湖名士,大乾百年来的确只有一个。
此人在江湖上的排名实难衡量,甚至若不是有新的传说,更无法知道他这个人是否还活着。总之,与其有过接触的人总是非死即废。信阁能压制此人,并令其为阁中建起地牢,实属天方夜谭,这也是主上不敢妄动信阁的原因之一。
谢氏眼下已经够乱了,万不要再牵入此等人物才是。
石万璃深吸了口气,又甩出几鞭将马儿赶上一赶,却不知为何,马儿忽的生生站住,嘶鸣一声,俯跪在地。
他一时间汗湿满背,忽闻身后道:“怎么了?”
薛桂从车中探出头来,也是一脸的惊疑。
他四下瞧着,抱怨起来:“先生怎会走这条路?”
石万璃既惊又怒,“我也从未听说此路不通啊。”
薛桂跳下马车看了几眼。雨水淅沥,砸在眼皮上却着实让人恼火,惹得他吼了一句:“还不快来帮手。”
石万璃这才明白,忙上前扯住马儿的缰绳,让它重新站起来。
雨天泥泞,马儿在满地泥浆中软软瘫倒,毫不挣扎。这两人皆非善武之辈,单用蛮力又怎能将这样高大的马匹折腾起来。几次三番不能得愿,石万璃已泄了心劲儿,索性撒了绳索,拧了把衣袖,抬头将四周打量一番,“阁主方才是说此地不能走的意思?”
薛桂也已是满身泥浆,狼狈的靠在马车前辕上粗声喘气。
“这鬼地方,我定是着人避着的。哪怕是要去逢卿垸,走了西城门,也必要绕远路回来。不为别的,这园子实在忒瘆人了。”
他说着踢一脚瘫在地上的马儿,骂一声:“怎么第一次走就遇到这种怪事。真的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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