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丫以为走到了天涯海角,但信州就只有这么点大。
李灵运从黄昏时开始找。
到了半夜,就看到洞穴旁躺着,仿佛睡过去的黄三丫。
他不是没有见过熟人在自己面前离开。
只是这种事情太久没发生过了。
李灵运找到人的庆幸尚且来不及表达,很快就被一种空前的悲意所充斥。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宛如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来到她面前。
“我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的……”
李灵运一次次重复着这句话。
脑海中不断闪过黯淡的烛火,还有一片片将烛火吞没的黑暗。
他试着攥起拳头,想要留住些什么,但打开手掌之后,就只剩一片虚无。
滴答!滴答……
一道像是流水,又像是碎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月光映照,李灵运能感觉到,自己的背影像是打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这就是见你的代价么?”
“红仙虞裳。”
红裙飘扬,却又不和光同尘,仿佛她才是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存在。
绝美的女子抬起头,看向李灵运,声音中带着一种平静。
“见与不见,皆是缘法。这世上求得不得的,又何止你一人。”
虞裳走到李灵运身旁,目光悠悠。
“但你是不一样的,心有七窍,这是天生仙人之相。难怪,我观你尚未成仙,却已经能过情劫。”
李灵运听到这话,尤其是“情劫”二字,顿时感觉脑海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藏在自己体内的东西就要出来了。
只差一点。
可偏生虞裳在最关键的时候停住了。
她看向李灵运,仿佛猜到他内心的想法,摇了摇头:“我可替你解惑,但这样也会断了你的仙路。你一直寻我,不就是为了仙道么?”
“而且,你分明已经找到了最简单的得道之法,为何就是不愿……”
这话尚未说完,就被李灵运否决了。
“我若要得道,就不会对任何人妥协,这也包括我自己。”
虞裳被他这般顶撞,不仅不怒,眼底反而生出了一丝赞许之色。
不愧是天生七窍。
这样的人,与其说是“得道”,反而更像“成道”
虞裳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她当然知道要怎么成仙。
却不希望,李灵运与自己一样,成为这种生不逢时的仙,空留一身遗憾。
“你我今日相见,当有一份属于你的仙缘。恰逢你过了情劫,我且为你讲解一番仙道,以全了我身为红仙的法则。”
“有劳了。”
李灵运像是忘却了悲伤,按照红仙所言盘膝而坐。
随后,红仙来到他面前,竖起一指对着他眉心处点去。
噗通——
这一下像是将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了浅浅的水花。
李灵运的耳边传来虞裳的声音。
“仙有七劫,分别为情、苦、魔、空、骨、妄、死。”
“情劫,男女之欲,情由心动。”
“苦劫,累世之身,苦海行舟。”
“魔劫,魔种入体,身不由己。”
“空劫,修为尚在,法力不存。”
“骨劫,剔骨去肉,三魂分离。”
“死劫,以身殉道,死而后生。”
“妄劫……”
“此为仙人不可避之劫数。你渡过情劫,已经具备了得道的资粮,只差最后一个契机。”
到了这里,红仙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李灵运睁开双眼,发现这才是眨眼的功夫,却有着胜似一眼万年的效果。
红仙早已不见了踪影,显然是离开了。
他看向一旁的黄三丫。
上前将她已经冰凉的身体抱起,载着夜色消失。
……
打从黄三丫走后。
本来就不喜欢下山的李灵运,如今就连门都不出了。
李狼知道师父与黄家婶婶是青梅竹马,如今黄家婶婶不在了,师父的心里当然就缺了一块。
做徒弟的在这件事上帮不到什么忙。
能做的,不外乎就是让师父不要再分出心神来为他们操心。
小石头知道了这事,不经意间又把这事情透露给马氏。
马氏经历过桃源的事情,知道了李灵运是这世上少有的,真正愿意为朱平安付出性命的人。
所以她不再抗拒小石头上山的事情,还想着要弥补自己从前对他的冒犯。
正赶上小石头将其中的因果说给她听。
马氏同样大吃一惊。
她本以为李灵运一把年纪都不成家,是因为对女人不感兴趣。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对一个寡妇记挂了这么多年。
这样胜似谪仙的人,对一个早就年老色衰的寡妇肯定谈不上是情欲。
那就只剩下深情。
除了深情,马氏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作为一个女人,尤其还是“明王”朱平安的女人,深情是她最不可能从朱平安身上得到的东西。
可人对求而不得的东西都是有滤镜的。
至少,因为这个不经意的发现,李灵运在马氏眼中的形象,一下子就升华了许多。
她也真的想为李灵运纾解愁思。
于是,马氏把主意打到了小儿子“迅哥儿”的身上,想着让小石头带迅哥儿上山,这样也许可以让那位心殇的老者从悲伤中走出来。
这个提议经过小石头,又传到了柳窈、燕云歌二女这里。
她们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就同意了。
于是。
在一个并不特殊的午后,朱平安拉着刚会走路的二弟,来到李灵运的小院里。
李灵运照例是以睡梦来打发闲日。
直到有一双小手扯住他的衣服,并用着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呼唤。
“师……师伯。”
李灵运一睁眼,小家伙就顺势沿着大腿爬到他的身上。
他短暂迟疑,然后才反应过来。
这是朱平安家的小儿子,好像是叫迅哥儿的。
小石头站在一旁,眼神不敢与李灵运对上。
他这模样,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又像把什么都说了。
李灵运不由失笑。
自己多大年纪的人了,竟然还要让小辈来替他担心。
这就是自己的不对了。
他将趴在身上的小家伙抱着,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又看向小石头,面带微笑。
“石头,师伯许久没看你舞剑了。今日让师伯考较你一下,平日是否懒怠。”
小石头看到这笑容,顿时觉得以前的师伯又回来了,立即点头。
“嗯!师伯等我,我现在去取剑。”
说完,他大步朝外走去,脚步看着格外欢快。
李灵运将迅哥儿抱紧,知道自己不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