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裴长远见了裴长意,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畏畏缩缩,胆小怕事。
今日不知是让他刺激到了,还是为了在徐望月面前逞微风。
他明明半个身子已落下了马车,却是一脚蹬在马蹄上,翻身而上。
他用身子挡在帘子前头,紧紧压住。
在这一刻,裴长远突然明白何谓,冲冠一怒为红颜。
裴长意再次大力掰开裴长远的手,声音里终于不再掩饰,明晃晃染上了几分愠怒,“滚开。”
裴长远看着裴长意眼底掠过的那一抹难以察觉的狠厉之色,身子不由自主地发颤。
在他彻底绷不住之前,帘子后头传来一道清丽婉转的声音,“世子爷,何苦紧紧相逼。”
听到她终于开口说话,裴长意松开了裴长远,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
“世子爷?你既唤他一声表哥,不该也唤我一声表哥吗?”
帘子后头的徐望月低头抿唇,手指在身前轻轻搅了两下。
原来他方才已经听到了。
知道此事瞒不住了,裴长远咬紧了牙关,“兄长,此事不能怪月儿妹妹,都是我的错,是我硬要带她出府的。”
“有任何罪责,都由我来担。”
裴长**生,从未如此豪气干云过。
他说得荡气回肠,徐望月心中却是毫无半点波澜。
此刻裴长远的话说得好听,就当他真心实意。可若事情当真闹到老夫人面前,闹到祠堂,依然是没有人会怪他,只会指责自己。
裴长意低头看了一眼裴长远,白皙修长的手骨节突起,下颌线条紧紧绷着,腮帮似有微动,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月儿妹妹?
这四个字,实在刺耳。
“她是你嫂嫂的庶妹,不是你往日里见的那些女子。你们二人婚事未定之前,你只能唤她一声二姑娘。”
裴长远还想开口,被裴长意眸若寒冰的目光一扫,顿时缄默。
这一次,不等裴长意开口,他自己滚下了马车。
不偏不倚,落在马儿面前。
马儿清澈而纯粹的眸子微微转动,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似有几分同情?
裴长远跌坐在马的边上,一时失神。
“把我的马牵得远一点。”
听着头顶传来裴长意清冷的声音,裴长远身子一震。
他分明说的是,你滚得远一点。
裴长远牵着马走远了两步,裴长意站在马车边上,并未伸手掀开帘子。
过了片刻,帘子后头传出一身轻巧婉转的叹息。
纤细素白的小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乖巧精致的脸颊。
臻首峨眉,目若秋水,仿佛一尊漂亮的小玉观音。
哪怕她穿着宽大的袍子,胸前的起伏巧妙地被掩饰,却还是藏不住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隔得远远的,裴长意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香气。
和一般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不同,徐望月身上的香是清冽淡雅的,还混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让人欲罢不能。
徐望月坐在马车上,遥遥和马车下的裴长意相望。
他沉着脸,神色紧绷,眸若寒冰,分明是在生气。
“你打扮成这样,以为旁人便瞧不出你是女子了?”裴长意鲜见地对徐望月动了怒,眼里闪出几分寒光。
她向来进退有度,做事亦是谨小慎微,今日怎会如此!
裴长意幽暗冷沉的眸底,燃烧着炙烈的火焰。
他虽回府不久,对裴长远的秉性却已十分了解。
不学无术的纨绔,结交的都是狐朋狗友,出入的都是烟花之地。
徐望月做这番打扮,深夜跟着裴长远出门,绝不可能有半点好事。
而裴长远身边的那些人,虽胸无点墨,却识人入微。
他们只需一眼,便能瞧出徐望月的女儿身。
想到她可能遇到的危险,裴长意又气又怕。
若不是他觉察到这辆马车有问题,追了过来,她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徐望月微微撩起眼皮,那清冽如雪的目光将他牢牢的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虽未曾开口,可眸底深处隐隐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她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
裴长意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面前的木轴。
侯府的马车车架全部是用千年金丝楠乌木制作而成的,此刻在裴长意手心里,几乎要碎成木屑。
“你难道真打算嫁给他?”
凝思几瞬,裴长意指腹微动。
难道徐望月当真是想好了,要嫁给裴长远,所以才会深夜陪着他胡闹?
她那样小心拘束的性子,竟会因为一个裴长远,变得放纵乖张?
裴长意缓慢地掀起眼皮,与徐望月的目光对上,眉眼间带着疏离。
月色下,徐望月神色漠然,眸中含水,不知为何,她觉得头晕晕。
许是方才马车不稳,她现在也没缓过劲来。
听着裴长意问话,她心里越发烦躁,冲口而出,“便真是如此,又与世子爷有什么关系?”
她当然不会嫁给裴长远,可这些话也没必要对裴长意解释。
“今日之事是我坏了规矩,既然让世子爷抓到了,可是要继续罚跪?”
“或是别的惩罚,但凭世子爷做主。”
外头一阵寒风掠过,徐望月面上的红霞散尽,她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只余清冷。
她知道跟着裴长远去倚香苑,此事不妥,不像是她的性子能做出来的事。
此时若是裴长意问她为何这么做,她脑子一片空白,当真不知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
或许是因为陆遮哥哥……
关心则乱,她慌了神。
徐望月摇了摇头,伸手轻揉着额头,没有力气开口。
裴长意将她的反应纳入眼中,字字句句,都在和自己划清界限。
她难道以为自己纵马而来,便是为了要罚她?
胸口仿佛有块石头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裴长意望着她,眼眸森然,她不似旁人怕他,倒是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着。
他这才惊觉,他竟拿她半点法子没有。
徐望月不知自己怎么了,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她伸手胡乱抓着,将圆桌上的茶盏打翻在地。
裴长意瞧着她脸上泛着红晕,眼眶红红的,鼻尖亦是红红的,说不出的委屈。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拿捏住,紧紧地攥着,又酸又涩。
“罢了,今日之事……”
裴长意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娇弱的身影缓缓倒了下去。
“望月!”
他身手极快,稳稳地接住徐望月娇软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