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明家老两口来了，连明无垢的父母也过来了。
    宫以诺原本在抄手游廊边上的鹅项椅上坐着，远远看见陈管家引着一群人过来，便站了起来。
    “少…夫人。”陈管家不好意思地瞄了她一眼，就站到一旁，让开了一条路。
    明老爷子拉着夫人的手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他脸色不大好，大概率是对她有意见。
    老夫人也面色不虞，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脚。
    “奶奶。”她乖巧地叫了一声。
    这倒是让许芳华有点出乎意料，面色微霁，“你脚不舒服就坐着，干嘛还站起来？”她神色缓和了不少，只是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怪，但在旁人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宫以诺盈盈笑地对上她的眼睛，说：“奶奶，我很好！不过是想在花园里逛逛，穿着高跟鞋不太方便，所以才让陈管家帮个小忙。没想到却弄出这么大动静。”
    只见她拨开明老爷子的手，偏头斜睨着不远处正缓步而来的男人，目光冷然，“他这么对你，你倒是处处为他着想，还挺会替他开脱，就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领情啊！”
    闻言，宫以诺抬头看向在她身后侧站定的男人，他那张冷峻锋利的容颜就像这温度骤降的天气一般，冷得连阳光都是徒劳的。
    “我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为谁开脱。”
    “是吗？那把鞋脱了让我瞧瞧。”
    没想到老太太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这么个奇葩的要求。
    “奶奶，这大冷天的，不好吧！”她裹紧了身上羊绒大衣，想求得怜悯。
    谁知她却瞪了她一眼，“你还知道冷啊？”
    宫以诺低头瞧着裙摆下的薄丝袜，她可没想散步来着。
    “电视里的明星和模特都这么穿，我还多穿了一条丝袜呢！”她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她，“难道是穿在我身上不好看嘛，奶奶？”
    许芳华还没见过她这副讨巧卖乖的模样，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总觉得她并不是阿其所好的人。
    “别想转移话题，你若不脱，我就让他抱着你进去，除非，我亲眼看到你的脚没事。”
    宫以诺正准备开口婉拒，忽听一道清丽的声音缓缓响起，“奶奶她只是担心你，如果你觉得不要紧，那就先进去吧！这里人来人往的，总归不是说话的地方。”
    女人清越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客气与疏离，但却不失为一种恰到好处的解围方式。
    可惜她面对的是无可指摘的婆婆。
    许芳华把儿媳当做女儿来疼爱，数落起来自然也要一视同仁。
    “我记得你当年怀孕那会，明朗恨不得把他的脚长在你身上，是一步也舍不得你走，如果不是医生出面阻拦，大概得等到瓜熟蒂落，他才会放你下来吧！怎么，轮到自己的儿子就舍不得了？”
    宫以诺发觉这老太太惯会偷换概念，这两件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何况人家是经自由恋爱步入婚姻殿堂的恩爱夫妻，而她和明无垢只能算是合法夫妻。
    谈起陈年往事，顾秋妍还是不禁红了脸，侧头瞅了眼丈夫。
    明朗则全然不在意，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离谱。在明家，疼老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无人再言语。
    “你还是脱了吧！不然你爷爷该怪我小题大做了。”她平稳的声音就像惊堂木落定时发出的声响。
    闻言，明老爷子不由地看向爱妻，嘴角似是抽搐了一下。
    宫以诺知道老爷子不过是个幌子，这些话其实是说给明无垢的父母听的。
    所以脱与不脱结果都一样，老夫人没想让她走着进去，或许她早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此刻便成了契机——那场盛大的婚礼让她沦为全城的笑柄，虽然她也没有到场，但男女终归不同，她必是那个千夫所指的人。
    在所有人不尽相同的目光下，她坦然自若地脱掉了鞋子，丝袜没破，但沾染了血渍。走路并没有问题，只是不能穿高跟鞋。
    她脚踩在地上，原地踏了几步，“奶奶，我只是缺一双合脚的鞋。”
    许芳华明白她的意思，只道:“
    自打你爷爷这儿起，我们明家的男人就没有把老婆扔在一旁不管不顾的做派，这样优良传统不该在你们这里断了。”她的态度非常明确。
    这一刻，宫以诺忽然有点同情面前这位——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孙妈说他们祖孙僵持多年，诚然，里面脱不了因集团事务产生分歧的干系，但她是否干涉了他的私生活，也未可知。
    若是老夫人果真如此独断专行，那么他反抗也在情理之中。而她不幸成为双方对峙的角力点，再惨一点就是炮灰。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得游廊两旁的草木飒飒作响，明老爷子重新牵起夫人的手，立时揣进怀里，“起风了，我们先回屋，谁的媳妇还是谁来疼吧！”
    老爷子果真是其夫人言行最忠实的践行者。
    每当这种时刻，许芳华也十分顺从他，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来自丈夫无微不至的体贴。
    “走吧！”她顿了一下，扭头吩咐道：“老陈，你快去把她的鞋扔了，我看着就来气。”
    “…是。”
    明老爷子作为男人中的楷模，充分发挥了模范丈夫的示范引领作用。身为他的儿子，明朗也不遑多让，拉着老婆的手就要回屋。
    “等等。”顾秋妍拉住丈夫，即便心里再不满意这个儿媳，但同为女人又是既得利益者，她没有一味偏袒儿子的道理。
    她淡淡地看着般般入画的女人，悠悠开口，“让无垢陪你坐一会，我让人拿双鞋过来。”她终究还是在意儿子的感受，想多给他留些选择的余地。
    “谢谢您。”宫以诺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她的好意，只不过，老夫人未必会接受。
    闲杂人等都走光了，院子里稍显清冷。
    脚踩在石板上很凉，那是种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冰凉，但都不及他眼里的寒凉。
    “你不会以为我在使苦肉计吧！”她兀自笑了笑。
    而他一言不发，好似就是这么回事儿。
    “明总！美人计都对你没用，你觉得我会自找苦吃？脚疼的人可是我诶！”
    细碎的阳光散落进她黝黑的瞳仁里，闪着晶亮晶亮的光。
    “我没想卖惨，是你走路太快了。就算你对我不满，但作为绅士，好歹得顾及一下女士吧，何况我们还是盟友！”
    明无垢忽然发觉她好像从不受气，说话也喜欢直截了当（除了内涵别人时），但不妨碍她带着面具示人。
    他幽深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直落在那纤薄的脚面上。
    不知道是太冷的缘故，还是不习惯他的目光，她缩了缩脚。
    “你妈妈能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把鞋拿出来吗？”她漫不经心地问出声，话音里却是心知肚明的否定。
    明无垢蓦地抬起头，凝眸看着她，“既然看出来了，那就走吧。”
    走？走着走的“走”？
    如果鞋还在脚上，她还可以勉强将就一下。但现在，演戏归演戏，真没必要假戏真做，她又不是受虐体质。
    “明总，我那双鞋可不便宜，老夫人说扔就扔，我还没说什么呢！”
    只见她双手环抱于胸前，明媚娇俏的容颜染了几分冷色，使那分明的五官愈加锋利。
    “不合脚的鞋，纵使再贵，也不该强求，该扔还得扔。”
    他这话似意有所指。
    宫以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也得我来扔。老夫人作为长辈，我不好找她要赔偿。可明总您就不一样了，像你这么体面又孝顺的人，总不会明着赖我的账吧！
    钱，我就不要了，拿你脚上的鞋来抵账。”
    话罢，她从男人脸上看到一抹很突兀的表情，是她不曾见过的，也不符合他的气质。
    “这可是个一举多得的法子。你既不用抱着我进去，老夫人也挑不了你的理儿，你们明家男人的优良品质还能继续传承下去。里子面子都顾住了，就是你的脚要遭一点罪。”
    “不过比起我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
    宫以诺低头打量着他脚上那双油光锃亮的皮鞋，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折旧费，我就不扣了，至于差价，另外补给你。
    放心，我不嫌弃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