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紧盯着打狗棍上拴着的铜钱，一番仔细辨认后，看出门道来了，这是个铜铸的山鬼花钱，一眼大开门的货，阔约二寸，厚约三分，足足有三四两重。
    山鬼花钱是厌胜钱的一种，起源于西汉，一直流传至今，古人把它佩戴在身上，用于辟邪保平安，后来道士把它用作驱鬼除妖的法器。
    这枚山鬼花钱正反两面都铸有铜字，虽然上边已经有厚厚的包浆，但字迹依旧清晰可辨，一面铸着八卦图案，一面铸着密密麻麻的字，上边写着“山鬼雷令，雷霆，雷霆，杀鬼降精，斩妖辟邪，永保神清，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花钱两面的沿口处都铸着鲤鱼跃龙门的图案，精美细致，巧夺天工，绝不是寻常之物。再看这包浆程度，年代已经相当久远。
    伙计在古玩店里浸淫多年，对这古玩可是格外精通敏感，当他看到一个花子手里居然有如此贵重之物，不由双眼发直，心生贪念。
    花子捧着金碗讨饭吃，当然是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别人也不会想到一个花子手里居然会有值钱的东西，根本就没人在意，现在碰上自己识货，活该自己今天要发财。
    伙计觉得自己的财运来了，他强压着心头的狂喜，蹲在少年花子面前，小心翼翼地拿起花钱，说道：“小孩，你把这个铁疙瘩给我吧，我给你钱去买好吃的。”
    伙计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边区票来，给少年花子递了过去。
    少年花子擤把鼻涕，把钱接过去，揣到怀里，含混地对伙计说道：“我这个铁疙瘩不能给你，还留着打人呢，这个东西可厉害了，有了它，谁都打不过我。”
    伙计一看来气了，这个傻小子他是只往里糊涂，不往外糊涂，他把自己的钱拿走了，东西却不愿拿出来。
    伙计欺花子脑子不太灵光，便心生恶念，把手里攥着的花钱猛然用力往后扯去，想强夺过来。谁知布绳却极为结实，没有把花钱从打狗棍上扯下来，倒是把握着打狗棍的花子给拽得歪倒在一边。
    伙计一抢之下没有得手，却不愿善罢甘休，依然把握在手里的花钱用力往后拖拽。
    花子见伙计抢他的东西，立刻大怒，大声叫骂道：“好你个老狗，敢抢老子的东西？你要我的东西，是准备给我做儿子吗？”
    花子死死拉着手里的打狗棍，叫骂着从地上站起身子，和伙计抢夺起来。
    伙计被花子的污言秽语给激怒，挥手向花子的脸上打来一拳，并骂道：“小畜生好生无礼，竟敢口出恶言，看我不打烂你的狗头。”
    花子脸上挨了一拳，呜呜地哭了起来，低头就往伙计肚子上撞来，嘴里不依不饶地骂着：“透你亲娘，你敢打老子，老子今天和你拼命。”
    伙计只好把手里紧攥着的花钱丢开，双手去推花子撞过来的脑袋。
    花子一番胡顶乱撞之后，眼见不能对伙计造成威胁，便丢掉手里的打狗棍，嘶吼一声，扑上去紧紧抱住伙计的腰，摆出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
    伙计被满身脏污的花子抱住，不禁心中气恼，在花子的背上用力捶打，一心要挣脱开来。
    花子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强忍着后背被击打的疼痛，把伙计的腰给箍得更紧了，花子的脚下也没闲着，不停将腿伸往伙计的身后，想把他绊倒。
    伙计的腿弯处，几次被花子踢中，险险被摔倒在地。伙计心中急躁，堂堂恒雅轩的伙计在大街上被一个叫花子抱住，这要是被人看了去，成何体统。伙计越是想挣脱开来，花子抱得越紧，二人不停用力，最后终于双双跌倒在地。
    伙计不停呵斥，让花子把他放开，花子却充耳不闻，将伙计死死拖住，二人开始在地上不停翻滚，伙计干净的衣服上沾染的全是尘土，花子脸上的泪水鼻涕不停往伙计身上蹭去，把个伙计搞得狼狈不堪，颜面尽失。
    花子扯开嗓子嘶吼哭闹，刚散去的人很快又被吸引了回来，都围着他们二人指指点点。
    伙计懊恼到了极点，本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把这个傻子手里的宝贝骗来，谁知这个缺心眼的东西竟然和自己扭打了起来，被路人和左邻右舍给看了笑话。
    伙计看硬的不行，只好服软，他停止击打花子，让花子先把自己放开。
    这个倔强的傻子却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依然死死搂着他的腰不肯放手。
    伙计急得满头大汗，不知今天的事该如何收场。
    店铺里坐着的李占魁开始听到外边的人散了，却迟迟不见伙计进来，此时听得外边哭闹声又起，好像还有伙计的吵嚷声，他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整整衣冠，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眼前的情景让李占魁有些哭笑不得，只见花子平躺在地上，伙计压在他的身上，花子的双手紧紧搂着伙计的腰，双腿翘起攀在伙计的腿上。
    伙计的脑袋紧贴花子的脸，双肘撑地，努力想站起身子，却无法摆脱花子紧搂在腰间的双手，二人在那里僵持着。
    光天化日之下，二人如此叠合，画面确实有些令人尴尬，只是两个男人如此姿势，让人有些忍俊不禁。围观的人群不时发出戏谑的笑声。
    李占魁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赶紧上前说道：“都给我松手，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花子哭嚷着说道：“我要是松了手，他就会把我的铁疙瘩抢走。你要是能保证他不抢了，我才能放开他。”
    李占魁不知伙计抢了花子的什么铁疙瘩，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细问，赶紧对伙计呵斥道：“你他妈真有出息，怎么和一个叫花子抢起东西来了？还不赶紧给我起来？”
    伙计不敢回答，只是对身下的花子说道：“我指定不会抢你的东西，你快撒手。”
    花子扭头看着围观的众人，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你们可要给我作证啊，他说不抢我的东西了。”
    花子说完把手撒开，伙计匆匆站起身子。
    花子待伙计刚一起身，便立刻爬到自己的打狗棍前，从地上捡起来，紧紧握在手里。
    围观的人们这才看清花子的打狗棍上系着一个大铜钱。
    李占魁就站在花子身边，他的目光随着花子的身形移动过去，当他看到打狗棍上的花钱时，也不由眼前一亮，眯起双眼牢牢地盯在了那枚花钱上。
    都说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李占魁可是中都城内古董行当里的第一号大玩家，能吸引他眼球的东西不会太差。
    李占魁细看了片刻，已经确定无疑，这是一枚元晚期的山鬼花钱，由于元代的历史较短，存世文物不多，这虽然只是枚铜质山鬼花钱，但是价格不菲，卖个百十块大洋，那是手到擒来。
    李占魁担心自己看久了，会引起围观众人怀疑，便迅速把目光从花子手里的花钱上挪开，对正在拍打身上尘土的伙计呵斥道：“和一个叫花子在门前打斗，成何体统？”
    伙计低眉顺眼的没敢吱声，擤了把鼻涕，悻悻地转身往铺子里走去，他知道这件宝贝今天和自己无缘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事后不被东家责怪就是万幸。
    李占魁拱手对围观的众人说道：“各位高邻都散了吧，店里伙计不懂事，让大家见笑了。”
    围观的众人见李占魁如此说，都纷纷散去。
    李占魁看着地上喘息的花子说道：“小伙子，你们刚才为什么打架呢？”
    花子说道：“他想抢我的铁疙瘩，我还留着打狗呢，我不给他就打我。”
    李占魁知道伙计看出了这花钱的门道，想弄到手里。他看了看额头冒汗的花子说道：“小伙子，都是我店里的伙计不好，等下我好好教训他。看你累得满头大汗，早饿了吧，随我进屋，我给你找些吃的。”
    花子看着李占魁瓮声瓮气地说道：“早上起来喝的糊糊，一泡稀屎就都屙完了。今天倒霉，遇到两个挨刀鬼，他们平白无故把我打一顿，还费了我好些力气，现在饿得腿发软，都没有站起身子的力气。”
    李占魁通过和花子的这几句交流，知道他脑袋缺根弦，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
    李占魁把花子从地上扶起来，帮他拍打了一下破衣上的尘土，对他说道：“走，跟我到店里，有肉包子，有热水，吃点东西歇歇脚。”
    花子说道：“我不进去，我怕进去了他还要抢我的东西。”
    李占魁说道：“你放心进来，有我在，谁都不敢抢你。”
    花子想吃东西却又不敢进屋，用袖口擦了下鼻涕，有些胆怯的往店铺里看了看。
    李占魁说道：“别怕，你只管进屋。”说完率先走进店里。
    花子拖着打狗棍跟在身后，也走了进去。
    花子对屋里琳琅满目的古玩奇珍丝毫不感兴趣，他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着，嘴角不停留下涎水，看样子是在等着李占魁说的肉包子。
    李占魁让花子在椅子上坐下，并亲自给他端来一杯水，送到面前。汗流浃背的花子也不懂客气，将打狗棍靠着桌子放好，顺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端起水杯，“咚咚咚”，一口气喝了个底儿朝天。
    伙计再没敢过来找花子的麻烦，也没敢和李占魁说说刚才是如何和花子发生冲突的，只是垂手侍立一边，恨恨地看着花子在那里大口喝水。
    李占魁有意无意地看向伙计，伙计的目光匆匆躲开了。
    李占魁看着伙计闪烁的眼神，早已心如明镜，伙计认出花子手里的宝贝后，并没打算告诉自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花子抢夺，定是准备瞒着自己独吞。李占魁心里不禁冷哼了一声。
    花子喝完水，将水杯放在桌上，抹一把嘴角的水渍，开始眼巴巴地看着李占魁，好像在询问他许诺的包子在哪里。
    李占魁哈哈一笑，说道：“你且稍等，我让人去给你买包子。”说完对伙计说道：“你去街上买两屉包子回来，先让这个小哥填饱肚子。”
    伙计听东家让自己去给这个花子买包子吃，心里不爽，恶狠狠地瞪了花子一眼，不情愿地往门外走去。
    无奈走出门来的伙计，对李占魁今天的举动深感意外，向来悭吝的他今天怎么会对一个花子突发善心？
    伙计很快就想明白了，东家和自己一样，看上了花子手里的花钱，不知他准备用什么手段把这东西弄到手，贪婪的东家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可怜自己和这个傻子在众人面前扭打一番，出尽了丑，却给东家做了嫁衣，伙计心中暗骂自己没用，悲叹外财不富命穷人。
    看伙计出门走远，李占魁对花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哥，你棍子上拴着的这个铁疙瘩是从哪里来的啊？你这么珍惜它，是不是很贵重啊？”
    只听“滋溜”一声，花子把上唇上挂着的鼻涕吸进鼻孔，对着李占魁憨憨一笑说道：“这是我捡来的，正好拴在棍子上打狗，可贵重了。”
    李占魁听完来了兴趣，继续问道：“你从哪里捡来的？什么时候捡的还记得清吗？”
    花子说道：“记得啊，就今天早上在城外的林子里捡的，怎么会记不清呢？我又不是傻子。”
    李占魁说道：“你去城外林子里干什么？”
    花子说道：“我早上没吃饱肚子，进城的时候，就在城外的林子里找鸟窝，想寻些鸟蛋吃，结果没找到鸟窝，在林子里拉了一泡屎，拉完了在地上找石头擦屁股，然后就在树底下发现一片土好像被挖过。我用手刨了一会，从里边刨出来很多东西，看着这个东西像个大制钱，挺好玩，就把它栓到棍子上打狗。可管用了，一路上用它打走好多野狗。”
    花子说到兴奋处，唾沫四溅，险险就喷在李占魁的脸上，李占魁只好不断侧身躲闪。
    李占魁见他虽然有些口齿不清，却把当时的情景描述的较为细致，觉得这个傻子不像是在信口胡说，他心里开始有了更多的想法，继续对花子问道：“你从土里都挖出什么了？就拿了这一个铁疙瘩吗？”
    只见花子脸上露出一副自豪的神色，举手把自己的衣领往开一扯，脖子往前一抻，让李占魁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东西。
    过了片刻，才显摆地说道：“大老爷，你看这个石头上的女娃娃漂亮吧，我以后就照着这个样子娶个媳妇。这也是从那土里挖出来的。还有很多其它东西，我看着没用，就没拿。”
    李占魁已经把眼瞪得铜铃一般大小，原来花子的心窝处悬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上边雕刻着观音菩萨的坐像，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羊脂玉，这个傻子竟把它当成了石头。
    李占魁立刻追问道：“你还挖出什么东西了？”
    花子说道：“有几块破石头，和我戴着的这个娃娃颜色一样，滑溜溜的正好擦屁股。还有个黄色的铁和尚，和摆在庙里的一样，还有两个奇怪的铁碗，碗上有两个把手和三只腿。”
    花子这句话把李占魁说得心惊肉跳，花子嘴里说的那些石头要是真和他脖子上挂的娃娃一样，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羊脂玉籽料。而他描述的黄色的铁和尚，一定是佛像，只是不知是铜还是金，三腿两耳的铁碗一定是香炉，要是宣德炉的话，那可就价值连城了。
    这个呆蠢的花子应该是意外发现了别人偷埋起来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他把这些东西挖出来后，是如何处理的，这要是都被他扔在外边，很有可能会被人发现，那可就便宜了别人。
    李占魁暗暗着急，失声问道：“你怎么不把那些东西都带上，剩下的都扔在外边了吗？”
    花子说道：“铁疙瘩可以打狗，这个女娃娃看着好看，我就把它们带上了。那个铁和尚和铁碗是挺好看，就是太重了，拿着费劲，也没什么用处，我就没要。我怕人家知道我拿了他的东西，就又悄悄地给他都放了回去，还像原来那样用土埋了起来。现在我讨饭的碗被那个狗娘养的给踢碎了，没了讨饭的家当，我得回去把那个铁碗找出来，虽然小点，重点，以后谁也打不碎了。”
    李占魁的眼里放出光来，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继续问道：“你还记得埋那些东西的具体位置吗？”
    花子说道：“当然记得，我就在那旁边拉了几坨屎。”
    李占魁说道：“那你告诉我是城外的哪片林子。”
    花子含混得给李占魁描述着林子的位置，只是李占魁越听越糊涂，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这个花子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
    李占魁只好问道：“你要是出城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花子肯定地说道：“能找到，我经常从那里路过。”
    李占魁心里的贪念被彻底勾了起来，大脑开始飞快地转动，很快，他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不停在屋里踱步。一个成功商人的职业素养告诉他，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行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占魁开心一阵，急躁一阵，盘算着把花子嘴里的这些宝贝据为己有的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伙计买包子回来了，他进门的脚步声打乱了李占魁的思路，李占魁抬头看了看伙计，让他把包子都放在花子面前。
    花子的眼里立刻闪现出惊喜的光芒，也不懂和李占魁客气，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去，把两腮撑得鼓鼓囊囊，几乎倒不过嚼来。还没等嘴里的咽下，双手又同时抓起几个，放在了嘴边，生怕别人把到嘴的包子给抢了去。
    李占魁看着花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思路越发清晰起来。他非但没有对花子的吃相表现出一丝厌恶，反而面露喜色，饶有兴趣地看着，心中暗道：你要是真能给我带来这笔横财，那可就是我的贵人，我把肉包子管你个饱，你用那古董回报我，咱们也算两不相欠。
    李占魁打定主意，盯着伙计说道：“你跟我在古玩店里干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鲁莽，看你那衣服都撕扯成什么样了？赶紧回去把你的衣服换洗一下，省的让人看了笑话，堂堂恒雅轩的伙计，没了一点斯文。”
    伙计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今天当众出丑，又被东家当面呵责，心里委实不好受。
    伙计讪讪地说道：“东家，今天都是我不好，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一个花子发生了口角，有辱咱店里的形象，我下次一定注意。”
    李占魁抬抬手说道：“好了，以后做事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今天出了这事，咱们就早点关门，你去通知其他人，让他们也都早点回吧！”
    伙计答应一声，去通知在别处忙碌的伙计和账房。不明就里的众人辞别李占魁，纷纷往门外走去。
    走出门外老远的伙计，不甘心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恒雅轩门前的动静，却迟迟不见花子走出门外。他意识到东家不是好心让众人早点下工，而是刻意把众人支开，然后好下手骗取花子手里的财物。看来东家铁了心要独吞花子手里的东西，又怕被众人看到，私下里议论。
    想到这里，伙计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举步往家中走去。
    伙计虽然想到了花子带着的宝贝，但还是太嫩了点，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的，心机深沉的李占魁想要的可是更多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