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众妙大步走入金銮殿,身后跟着一名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者。
二人直接来到赵璋面前。
他们离得太近,眼神也太过锐利,以至于赵璋竟产生了二人即将弑君的错觉。
恐惧涌上心头的时候,方众妙也随之出手。
赵璋连忙往后躲,然而,方众妙却只是摘掉了他系在腰间的盘龙玉佩。
老者瞥了玉佩一眼,唇角微微勾起。
赵璋不敢夺回玉佩,只能色厉内荏地诘问:“方众妙,你要做什么?那是父皇送朕的礼物!”
方众妙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那是你父皇吗?”
赵璋面色一僵,竟仿佛变成了哑巴。
方众妙又道:“平日里随你怎么直呼姓名,我无所谓。但今日我是来救你的,所以请你好好想想,你应该叫我什么?”
赵璋面色更为难堪,嘴唇蠕动半晌才低下头唤道:“国师。”
方众妙笑了笑,而后摊开白皙的手掌,“谁有匕首?”
大长公主立刻摸向后腰。
但齐修的动作却更快。他已经捏着匕首的刀尖,将木头做的柄递到方众妙眼前。
方众妙接过匕首,把盘龙玉佩翻转过来,在光滑的背面迅速雕刻。只是须臾,复杂而又玄奥的一道符文就已完全成形。
方众妙轻轻吹落玉粉,把玉佩塞进赵璋手里,“拿着它,去到外面,高高举起。”
“什么?”赵璋下意识地捏紧玉佩,表情惊骇莫名。
什么叫高高举起玉佩?方众妙是怕雷劈不死他吗?
方众妙拽住赵璋的一条胳膊,拉扯着此人走向大殿门口。赵璋早已经吓破胆,腿脚都是软的,竟是对她毫无反抗之力。
赵璋一路跌跌撞撞,跟着前行。
外面暴雨倾盆,雷声大作。狂风扑面而来,发出啸叫。
赵璋害怕得脸都白了。他嘶声喊道:“方众妙,你要做什么!你想害朕!”
他开始极力往后缩,眼泪喷涌而出。身为帝王,今日的他做尽了狼狈的姿态。
由于他用上了蛮力,还把双脚卡在门槛里,方众妙竟是拉不动他。
龙图啧了一声,抬起脚狠踹赵璋的屁股。
赵璋哎呀一声跌出金銮殿,好在方众妙及时拉他一把,他才没摔个狗吃屎。
大长公主用极为惊讶的眼神看向龙图。这位老爷子真是胆大包天,连皇帝的屁股都敢踢。虽说赵璋是个野种,但他身上穿着的明黄龙袍对平头百姓而言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能跟在方众妙身边的果然都不是普通人。
赵璋回头恶狠狠地质问:“谁踢朕的屁股!”
龙图默默看向大长公主。
赵璋赤红的双眼也朝大长公主怒瞪而去。
大长公主指着自己鼻尖:“……”
去他娘的!能跟在方众妙身边的都是些不要脸的人!
方众妙拉扯着赵璋继续朝前走,目标是殿前空地。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给你算过一卦,卦辞是壮于頄,有凶。君子夬夬独行,遇雨若濡,有愠,无咎。”
赵璋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
他嗓音沙哑地吼道:“齐爱卿对朕说过此事。你不是说朕一定能够成事吗?可你看看!朕现在何其狼狈!你算什么国师?你连卜卦都不准!”
方众妙瞥他一眼,冷冷说道:“我也对齐修说过,你们若想成事,哪怕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也必须铁了心走到底。心中无惧,自然事成。”
她跨前一步,用力扯了赵璋一把。
赵璋不敢再往前走,双脚死死钉在原地。
方众妙冷笑起来,“可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你可曾逆风而行?你可曾不畏雷霆?你可曾下定决心走到底?因为你的胆怯,所以你败了。大好的局面原本在你这边,可你怕了。”
赵璋愣住。是的,他怕了,他犹豫了,所以他败了。
不对!他原本可以成事!若他掉入废墟的时候,李国公能够听从命令,把赵氏皇族屠杀干净,他现在已经得胜!
他败给了上天,也败给了自己的疑心。他总认为外戚比宦官可靠。
关键时刻,五万禁军不听齐修的命令,不对赵氏皇族发动屠杀。若是朕能够把五万禁军也交给齐修掌控,今日会是另一个局面!
赵璋猛然回头,朝站在殿内的李国公看去。那人灰头土脸,躲在最后,竟是不敢跨出金銮殿一步。
赵璋又回头看向齐修。这人已经跟了出来,离得很近。他满脸担忧,丝毫不怕雷劈。
谁是奸臣,谁是忠臣。谁能重用,谁不能倚仗,都在此刻看得分明。赵璋眼神变幻不定,面容也跟着扭曲。
李国公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杀意,越发向后缩。他隐隐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帝王的信任,更失去了掌管五万禁军的权力。
齐修走上前搀扶皇帝,安抚道,“陛下,您不用担心。国师不会害您。若有危险,臣也会第一时间将您带回金銮殿。”
赵璋看着齐修俊美无俦的脸,眼眶更为潮红。他鼻头发酸,嗓音哽咽:“齐爱卿,朕只有你了。”
大长公主浑身抖了抖,垂眸一看,手背的汗毛果然根根竖起。赵璋这黏糊糊的眼神真是恶心。
经此一事,他怕是对齐修信任到了骨子里。而齐修是方众妙养的一条狗。这条狗忠心耿耿,还爱上了主人。
如此一来,方众妙已经把神权、皇权、政权,以及绝大部分兵权都握在手里。她同时还掌控着所有的大士族。
这朝堂,这江山,已经是她的一言堂。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可以为所欲为。
思及此,大长公主的心猛地往下沉。然后她抬头看向五花大绑的赵氏皇族,嘴角不由溢出一声苦笑。
还争什么呢?赵氏皇朝已经名存实亡!谁当皇帝都一样,他只能是方众妙的傀儡!
胡思乱想间,龙图又踹了赵璋一脚。
方众妙借着这股力道,拉扯着赵璋走到屋檐边。
一片雨幕顺着屋脊流淌,宛若一匹白练。
方众妙把赵璋往瓢泼大雨中推去,极为严厉地说道:“举起玉佩!君子夬夬独行,遇雨若濡,有愠,无咎。无畏则事成,有惧则身亡,记住了吗?”
一道璀璨的电光照亮漆黑的天幕。天和地,山与水,甚至于瓢泼的大雨,都仿佛在燃烧。
雷霆轰击,声威浩荡。
赵璋吓得双腿发软,竟一下子跪在地上。
方众妙背负着双手,冷漠地看着他。
“是死是活,且看你的胆气。”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极具穿透力,滚滚雷音和隆隆大雨都无法掩盖。
眼看头顶有电光闪烁,有劫云凝聚,赵璋人还跪在地上,右手已经高高举起那块玉佩。
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指尖忽然传来震动,紧接着是一股灼热之感。赵璋心中惊疑,想要查看玉佩,却又害怕出现什么变故。
他只能硬着头皮高举手臂,像个对天祈求怜悯的罪人。
方众妙也抬头朝漆黑天幕看去。狂风吹散了她的长发。
站在她身后的齐修被她的发丝铺了满脸。在这危急的时刻,在恐怖的天象之下,他的心神竟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
站在一旁的大长公主用力拉他一把,将他扯开。
齐修沉迷的双瞳顷刻间变作狠戾。
大长公主咧开嘴,恶趣味地说道:“不用谢。”
齐修沉默半晌,最后只能撇开目光。
二人也都抬头看向天幕。
就在这一瞬间,电光完全消失,厚重乌云破开一个洞,阳光顺着洞口倾泻,变作一道光柱。
天晴了!只是一瞬间,天就放晴了!
是因为那块玉佩?
赵璋缩回手,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块玉佩,然后又飞快将之翻转,看着那道玄奥的符文。
是方众妙!她竟然连天威都能抵挡!她是什么人?
赵璋的心里涌上无法言说的恐惧,但此刻显然不是探究的时候。
看见赵氏皇族朝自己投射而来的惊疑目光,看着数千禁军和飞羽卫对着自己露出敬畏的表情,赵璋心下暗喜。
他腰不酸了,腿不软了,整个人支棱起来,哒哒哒地跑向那道金黄光柱。
他站在光柱的正中间,高高举起玉佩,大声喊道:“看见了吗?朕是天命!老天爷降下祥瑞,为朕赐福!朕的皇权不是偷的!”
大长公主:“……”
娘的,这里还有一个更不要脸的!那是老天爷在给你赐福吗?那是你屁颠屁颠跑过去,强行沾光!没有方众妙,你早就被雷劈死了!
赵氏皇族站在殿外,他们不知道那玉佩藏着让劫云散去的玄机。他们相互看看,满脸绝望。
若赵璋真是天命,赵氏全族必定会覆灭。二者的矛盾不可调和。那誓言能够约束赵璋一时,却不能约束赵璋一世。
水汽不曾散尽,空气异常凝重。
大长公主张开嘴,正准备戳穿赵璋的把戏,方众妙却已经先行开口:“我在玉佩上雕刻了一道符。此符名为遮天。”
赵璋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他放下玉佩,死死盯着那道符。
方众妙继续说道:“你本不该存在,生来又是灾星,天道岂能容你?这道符能为你遮蔽天机,保你暂时安全无虞。”
赵璋呢喃重复:“暂时?”
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危机不曾过去。
方众妙缓缓说道:“这道符能保你多久,我也不知。但它终有破碎的一天。而且此符只能用一次,因为老天爷的双眼不可能总被一介凡人遮蔽。下一次,你遭受的天谴将比现在可怕数万倍。唯一能救你的便是功德。”
方众妙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日后你就好好行善积德,为自己续命吧。”
赵璋拿着玉佩愣愣地站在原地。
行善积德?那要怎么做?人不能杀了,税不能涨了,奢靡享乐也成为过去了?
赵璋不愿相信方众妙的话。可他看着玉佩的变化,却又不得不信。连一条玉龙的眼睛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遮天符还真是威力非凡!
见他沉默,方众妙继续说道:“你派人去传召文武百官,让他们即刻入宫觐见。”
赵璋回过神来,问道:“召他们做什么?”
方众妙笑了笑,缓缓说道:“召他们入宫见证滴血验亲的场面。我既然决定扶持你当皇帝,自然要为你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