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被乔河的话触动了,还是对母亲心生不忍和愧疚,乔山竟然追了出去。
可是刚在村路那里追到两人,便瞧见大队长愁眉苦脸地朝着乔家的方向走去。
乔河心“咯噔”一声,忙扶着母亲转向大队长:“叔!”
大队长闻声回头,看见乔河和柳梅,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卫国他媳妇儿,还有乔河你这个臭小子,还舍得回我们村啊?”
柳梅这会儿也顾不上去纠正他的称呼,急忙地向大队长打手势。
乔河在旁边翻译:“叔,我妈问,你那么着急要去我家,是不是老四那边有新情况了?”
大队长一听,就露出不忍的神情:“你们……唉!要节哀啊……我刚收到消息,乔川他三天后就要在县城法场那边行刑了。”
“轰!”
柳梅脑子像是被砸了一记重锤,眼前阵阵发黑,身子踉跄着几乎站不住。
乔河紧紧地扶住母亲,强忍泪水,哽咽地问:“叔……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太迟了,河小子,你家老四他糊涂啊!”大队长说着,便不住地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当初我就提醒过他,别和知青点的人走的太近,可他就是不听啊!”
乔山的腿肚子开始打抖。
他想要离开,但是他像是被钉在了这里,动弹不得。
而这时,大队长也注意到他的存在。
顿时没了好气:“乔山你现在高兴了,你家老四的死,有你一半的功劳!治安局那边都说了,你为何莉莉作证,所以乔川的襁褓罪名才被坐实了。”
此话一出,乔河和柳梅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
他们只知道何莉莉害死了乔川,而乔山却把这样一个女人娶了还当成宝贝,所以母子俩虽然责骂乔山,但是并没有太过分的举动。
可这一刻……
柳梅猛然转身,抬手就是狠狠地抽过去!
乔河也含泪怒吼:“乔山!你这个畜生!”
愤怒间,乔河已经朝着自己的大哥重拳出击。
……
三日后。
行刑的法场周围,很多围观的群众。
柳梅在二儿子的搀扶下,缓慢地朝法场走来。
乔湖背着乔卫国跟在后面。
——由于乔卫国中风,柳梅这三天都留在乔家照顾他们父子。
拿了药又在柳梅的悉心照顾下,乔卫国总算也能下床恢复行动,只是不如之前那么灵便。
一到法场,就看到乔川双手被反剪着捆在身后,嘴巴塞了一块布。
他的目光落到人群里,眼睛却没有焦点。
外人不知道的是,乔川这几天都半昏迷半醒着,脑子浑浑噩噩的,像是发烧了一样。
而乔家人看到乔川这副模样,想的自然是他已经吓得魂飞天外了。
乔卫国呜呜痛哭,老泪纵横,内心也是无比后悔当初没好好管教儿子,才让儿子行差踏错走到今天……
另一边,身为母亲的柳梅没时间哭,她正在焦急地求局长,让她给儿子喂最后一餐饭。
获得赵锄奸的许可后,柳梅含着泪提着篮子上前,拿出还温热的铝饭盒,默默地喂乔川吃。
温暖的食物入口,乔川的身体也跟着暖了起来,连昏沉多日的大脑都清醒了几分。
睁开眼,看着眼前面容熟悉的妇女,乔川却是愣了愣。
许久,他才慢慢瞪大眼睛:“妈?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了!?”
乔川还记得他刚把从大侄子那里偷来的材料交给时敬业那老头儿,老头儿倒也说话算数,把剩下的尾款打给了他。
拿到这笔巨款,乔川也知道自己坏了大侄子的大事儿,虽然那小子是他名义上的侄子,可打小就跟个小大人似的,后来又有出息上了好大学,这下家里人全听他的!
所以就算是对着自己这个四叔,那小子也没什么好耐心,一有什么不对就对他说教,跟他第二个爹似的。
乔川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真有点怵这个大侄子,导致他只要想到大侄子发怒的样子,就会后背冒冷汗。
于是乔川拿到钱,先还了部分赌债,就带着剩下的钱跑到拉斯维加斯,准备好好享受享受。
在这里,他确实享受了几天快乐的日子,被当成大爷一样伺候……直到他又输了!
这次把时敬业那老头儿给他的钱都输光了!
他没钱还赌场,就被赌场的马仔打断了腿,还砍了几根手指,让他给家里打电话要钱赎人,否则就把他扔到海里喂鱼……
可是,大侄子接到电话后,竟然很冷漠地说:“随便!”
于是,他就这么被活生生扔进海里喂了食人鱼……
没想到他还能睁眼!
乔川心里狂喜,甚至忽略了脑子里的剧痛,只是看着面前的母亲,她怎么好像几十年前的样子?
而就在这时,乔川没有注意到,母亲的表情僵住了。
作为一个过来人,光是从乔川这句话,柳梅就判断出来:乔川和自己一样!
这让本来为儿子的即将死亡而痛心的柳梅,一瞬间想到了重生前老四做的那些混账事,一股无名火“唰”地冒起,柳梅没忍住一巴掌扇了上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直接把乔川打懵了,也把群众们看懵了。
柳梅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儿子,只见乔川挨抽后,立马就哎哟哎哟叫起了疼。
也正是精神的这一松懈,乔川脑海中两辈子的记忆结合在一起,不多时,乔川就面色大变。
“不会吧?!老子好不容易活了过来,现在居然就要死了?!”
柳梅悲伤的情绪已经消失了,这要是上辈子的老四,那还真是活该了,就凭他做的那些糊涂事,这花生米吃的一点儿都不冤枉。
但看在母子情分上,柳梅还是没好气地把剩下的饭塞到老四嘴里,死也做个饱死鬼。
顺便也把这小子的嘴巴堵住。
乔川嘴里因为被亲妈塞满了食物,以致他有苦难言,只能一边使劲吞咽,一边疯狂摇头。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来扫过去,看到了还是中年时期的亲爸,看到了还年轻力壮的手足们……
可就是没看见他期盼的那张脸!
乔卿卿……我的好妹子!
你在哪儿啊!
赶紧出来啊!
哥错了!
哥也不知道这辈子怎么这么混账啊!
哥上辈子欠了你的恩情还没还啊!
……不对,他后来帮时敬业那老头儿偷了东西,阻止了大侄子给乔卿卿伸冤,这,这不会就是他的报应吧?
乔川的脸色唰地白了!
而这时,前世今生的乔川逐渐融合为一个人。
此刻,乔川总算明白,乔卿卿最后走的时候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个妹妹真的救过自己,是她特地找了国内外的专家,治好了他的瘸腿,把他从堕落、自怨自艾的地狱中拉了回来……
无尽的悔意如汪洋大海一般淹没了乔川。
可是,不管他有多后悔、多不甘心,都已经太迟了。
“砰!”
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里,两辈子和妹妹初次相见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妈!你怎么把她带进来了!兰兰好不容易愿意出来吃点东西,你这不是诚心想让兰兰吃不下吗?”
……
“妈!你还不赶紧把她赶出去,难道真要看着兰兰死吗?”
——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兰兰的心脏病早就治好了,那么多年兰兰都没有犯过心脏病,偏偏在那天就发作了……
“兰兰,就算她威胁你,你也不该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疏远四哥,你要和我们断绝关系,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可是,那个时候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妹妹,根本没有对兰兰说过一句重话,又怎么谈得上威胁……
“乔川,我真的很纳闷,你的脑子究竟是什么构造?你自己都坚信我是你血缘上的亲妹妹,但你没有选择过我哪怕一次……”
是啊……
为什么他两辈子都不曾选择过自己的亲妹妹,哪怕一次?
没等他得出答案,意识就飞快湮灭,世界归于黑暗。
……
“老四!”
随着乔家父子悲痛欲绝的呼声,这场行刑结束了。
他们一边流泪,一边收殓了乔川的尸身。
无边无际的痛苦淹没了乔卫国,让他变得一脸木然。
乔河作为家中的老二,在乔山这个长子被驱赶出家门后,就由他担起了长兄的责任。
所以他背着四弟的尸身,一步步朝着村子走去。
为乔川下葬这天,村里的人来了大半。
不同于周泓俊死得人人避讳,乔川的死,在绝大多数村民心中还是惋惜的。
比起骚里骚气的何莉莉,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乔川。
所以大家能帮忙的就尽量来帮忙。
只是碍于乔川的死因,并不敢大办,才会每家每户出个代表便行了。
而这天,乔山也偷偷地来了。
他本打算悄悄的,然而看见他的村民,却故意大声叫出他的名字:“哟,乔山,还愿意来给被你们两口子害死的人吊唁啊?”
村民话音一落,乔家父子几个的哭声骤然一滞。
紧接着,乔卫国那双无神的眼里,就迸发出了滔天怒火。
他猛地爬起来,抄起一根扁担就冲了出去!
……
半个小时后,就连牛棚里的何莉莉也被村里的妇女同志们,扯着头发拖到了乔家。
“打死这对狗男女!”
“打死何莉莉这个贱女人!要不是她,乔山也不会被勾引,不会犯糊涂!”
“贱人!你还是城里来的知青,却比我们乡下最不要脸的婆娘还不要脸!你这样的女人就该拉去浸猪笼!”
“大队长!不能放了她!干脆今晚就把她抬去浸猪笼!”
乔川的尸体就躺在村民面前,这样大的冲击,令得每个到来的村民都失去了理智。
并不是他们多么正义,而是自己村的人被一个下乡的知青弄的兄弟反目成仇,还闹出了人命,这已经触犯到了所有村民的底线!
一个村的,本就要同仇敌忾,平时再怎么东家笑话西家,西家臭骂南家,那也是自己村子里的内部矛盾。
不像现在……
本地人还被外地女人给弄死了!
这根本不能忍!
大队长脸色阴沉:“你们以为我不想吗?但我不得不顾虑她的身份,毕竟是国家分配到我们大队的下乡知青,就这么被我们弄死,万一上头的人下来调查,我们怎么交代?到时候难免又要赔进去一两个人。”
现在国家正在到处抓典型,乔川也是被何莉莉这个贱人坑害得撞到了木仓口上,才会那么快就被判了死刑。
大队长可不想自己村的再有人折进去。
可是,乔卫国这时候转头就给了何莉莉几棍,双眼赤红地怒骂:“老子现在不是大队长了!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你害死我儿子,老子要你偿命!”
而这种种,都在逐步瓦解何莉莉的理智!
她浑身湿淋淋的,被人当头浇了粪水,还挨了巴掌,被人踹了几脚。
此刻,又被乔卫国抡起扁担抽,她抬手护着自己的头颅,双眼也慢慢充血……
就在何莉莉即将失去理智开始反杀的时候——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门外进来了两拨人,一群穿着治安局的制服,一群戴着革委会的帽子和袖套,胸口还别着大领导的徽章。
乔河乔湖见状,松开了被打得抱头蜷缩成乌龟的亲大哥,跑去拉开了父亲,免得他当着治安局同志的面,把何莉莉给打死了。
治安同志看了眼现场,面上没什么波澜:“有人到局里报案,说这里发生了暴力事件,说说吧,怎么回事?”
村民们面面相觑,是哪个兔崽子跑去报案的?
这时,今年刚下乡的两个男知青,眼神躲躲闪闪的,刻意往后缩了缩,以免被人注意到。
好在大队长反应快速,站出来解释了一番,大意是乔家正在办丧事,这两个人突然跑进来闹事,冒犯死者,导致大家都很气愤,乔家人忍不住动了手。
而其他村民纷纷附和,表示这就是实情。
乔山和何莉莉这两个挨揍的当事人,一个不敢也无颜澄清,一个刚张嘴,就挨了哑巴柳梅的耳光,柳梅情绪激动地扑上去要打她,于是现场又一片混乱。
到最后,由于村民们都站在乔家那边,导致治安同志以为是他俩先对死者不敬,在人家家里挑衅才引发的冲突。
把双方都教育了一通,勒令不能再动手后,就让两人离开了。
可走的时候,何莉莉注意到那些村民——尤其是乔家人的眼神,心里明白,今天只是个开始……
意识到这点,何莉莉的目光瞬时幽深。
她实在,无法忍受了……
两天后,伤势刚有所好转的乔山就去了一趟县城的邮局。
乔卿卿接到通知时,赵锄奸已经派人将那封信截下来了。
信是先被送到程团长手中的。
乔卿卿被叫到了办公室,推开门,看见程团长一个人,面色有些微的难看。
看见乔卿卿,程团长饱含深意地开口。
“乔卿卿同志,这就是你一直想要钓的大鱼?”
在程立国的一个眼神示意下,勤务员将那封信送到了乔卿卿面前,并且低声解释:“这是两个小时前,赵局长秘密让人送来的。”
乔卿卿接过信,打开阅读过后,面上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
反而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程团长,我需要向你证明的事情,如今有这封信的佐证,想必你已经没有怀疑了。”
“贺勇?”程立国的眉头深深地拧成一团,“你们是怎么怀疑到他身上的?”
乔卿卿倒也不觉得纳闷,虽然陆珩有办法监视到贺勇跟何莉莉之间的勾结,但那时候他并没有将这些事情上报。
这也不怪陆珩,他之前被自己人背刺过太多次了,夫妻俩也预料到没有足够的证据,贸然上报极有可能弄巧成拙。
因此,乔卿卿一直都在逼何莉莉,她要先把何莉莉逼到绝境,才能让何莉莉不顾一切去向贺勇求助,进而抓到贺勇的把柄。
“光凭这封信,只能说明何莉莉单方面想要贺勇帮助,并且是用威胁的方式,并不能说明贺勇就有问题。”
程立国理智地分析。
可是实际上,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以程团长的阅历,也足以判断出何莉莉身上有猫腻。
而现在,一个从沪市下放来的女知青,却能给海市二把手写信,这里面的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所以程立国只是在提醒乔卿卿,目前的证据还不够。
“程团长,想要知道贺勇到底有没有问题,很简单,只要把这封信给贺勇送去就是了。”
乔卿卿说着,示意勤务员递给自己纸笔。
然后用一个略微潦草的笔迹,誊抄了一份信件。
再交给勤务员。
“麻烦你把这封信交还给赵局长派来的人,让这封信从哪来就回哪儿去。”
勤务员接过信,有些茫然地看向了领导。
程立国问道:“你的字迹跟她的一点都不像,寄出一封誊抄的信,用意是什么?”
乔卿卿并没有改变信件的内容,反而暴露了字迹,这?
“团长,信的字迹怎么样并不重要。如果何莉莉跟贺勇的关系紧密,那么他应该清楚何莉莉是一个间谍,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何莉莉更换了字迹,也是正常的。反之,两人并不熟悉的话,他甚至连何莉莉的字迹都不认识。我誊抄信件的目的,只是想要把何莉莉的原件留下,以后或许派的上用场。”
乔卿卿简单解释了一番,程立国便若有所思。
随即对着勤务员颔首,示意他可以照做。
勤务员拿着信出去了,程立国又望向乔卿卿。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乔卿卿摇摇头,“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团长,最近有没有收到郑营那边的消息?”
程立国闻言,尽管还想要追问,但也知道如果不让她安心,那么她也无法专注于后续的行动。
“这是前几天收到的电报,你自己看吧。”
尽管现在已经有电话了,但因为这次的行动算是秘密行动,所以程立国就和老郑约好了用电报来汇报。
他们用的是陈师长一脉的密码。
这样一来,其他人就算听到了,也破译不出来。
没想到在外敌已经被驱逐出去后,他们内部的军人还有需要用电报提防“敌人”的一天……
电报内容很简洁:敌袭三,已退,平安。
光是这七个字,就让乔卿卿一阵心惊胆战。
她抿了抿唇,心情依旧无比沉重……
“他们北上的这一路并不顺利,显然,有人不希望陆家人那么快抵达北地。但你放心,老郑跟着,不会让他们出事的,陈师长那边也交代了,会安排沿途的人接应。”
如果不是这一路层出不穷的暗杀,程立国也不愿意相信,那位大人物竟然是铁了心要杀掉陆家人。
程立国感到无法理解。
但同时也不得不佩服乔卿卿,她提前预判到了这一切,为了保住陆家人选择豁出去,在他面前撒泼也好,据理力争也好,终究是为陆家人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再加上这段时间来,乔卿卿一直在做着一些让他觉得“多余”“繁琐”的麻烦事,他也想不通,她怎么就敢肯定,她这里放个消息那里传播点谣言,就能让局面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一想到这里,程立国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乔卿卿平复了起伏的心潮后,才抬起头直面程团长的目光。
“团长,你们男人擅长掌控全局,放远眼光,所以很多细节都会忽略掉。就比如,流言是能杀死人这一点,我想您就没想过吧?”
程立国沉吟片刻,才道:“我也不是不知道流言的厉害,只是,为什么你能肯定,这些流言能对一个间谍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如果她是你们推测的菟丝花,那么她的心理素质应该很强,怎么轻易就被你激怒,步步都走进了你的陷阱里?”
“那是因为我对她有一定的了解。”随即,乔卿卿简单地讲了几件她和何莉莉发生冲突的事,着重讲述何莉莉当时和事后的反应。
“——从这些事件可以推测出,这个菟丝花以前大概是几乎没吃过瘪,所以她自认为能够玩弄人心,操纵周围的人,但是偏偏在我这里一再吃瘪,导致她对我越来越仇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