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哭了一场,又围坐在熏笼边说了半日的话,多是邓姨娘询问俞逖这些年来的生活如何,他虽然时常有寄信来,但到底不是亲眼所见,邓姨娘始终放心不下。
随后又说到俞和萱的婚事,邓姨娘便笑道:“原本以为你还有些时候才能回来,所以老爷太太还有我,寻思了几日就定下了,萱姐儿也见过,长得一表人才,也有很才华,你过几日得了空也去瞧瞧,好给你妹妹把把关。”
俞逖自然应下,又随口谈论起府里的事情来,原意是想知道邓姨娘过得舒不舒心,但她却回想起方才绮霞劝的那些话,忍不住埋怨。
“你出去了不知道,那边的这几年腰杆子可算是硬了起来,遇见了就要给我脸色瞧。”
那边的自然是指范姨娘,范姨娘膝下一子一女,姑娘嫁去了东平侯府,儿子娶了云阳伯府的人,都是有爵之家,只是她性子沉稳,不显山不露水,往日如何现下就还是如何。但邓姨娘却心里看不惯,从前什么都被她压了一头的人,如今却好像要比她还厉害些,又兼俞逖不在不能适时劝说,是而心里憋了好大一口怨气,三不五时就要闹腾一下,只是郭太太和范姨娘年轻时候都习惯了,所以也没闹出什么风波来。
“方才正房那边,她那儿媳妇没给你脸色看吧?”邓姨娘看向祝春时,她嘴上说归说不满意祝春时多年无子,但谁是自家人她也分得清楚。
祝春时含笑:“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在,九弟妹怎么会给我脸色看?”
邓姨娘哼了声,“你才回来,自然不知道这位九奶奶,她是云阳伯府的姑娘,虽说是姨娘所生,但因为生得好所以很受宠爱,嫁进来后范姨娘也捧着她,如今还顺顺当当的生下了咱们大房的第一个孙辈,风头正盛着,对谁都爱刺挠两句。”
祝春时和俞逖对视一眼,有些担心的道:“可是她有哪里对姨娘不敬?”
邓姨娘摆了摆手,“这倒没有,我好歹在府里几十年了,岂是她能招惹的,就算她想,也还有范氏拦着。只是我听说她和五奶奶七奶奶有些口角,尤其是五奶奶嫁进来几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却不同,便格外得意些。”
“不过也是因着从前你不在家的缘故,咱们大房只有她一个媳妇,她就出头了些,如今你回来了,岂有她再拔尖的道理。”邓姨娘说着就笑起来,“要是过些时候,二太太叫你过去说让你帮忙,可别推辞,原就是应该的。”
今日所见都匆匆,楚嫣那里如何祝春时也不清楚,只是听邓姨娘又说到府里的事情上,一时颇有些哭笑不得。
俞逖剥了个果子递过去,顺势帮腔:“我们才回来,马上就要过年了,旧友亲人都还没看全,京城里的关系也没理清,哪能这么匆匆接手?况且要是二太太一说,春时就答应了,岂不是让人觉得我们夫妻贪恋府里的这点权势,还不如安生过个年,等儿子的差事下来了,那时候关系都理顺了,再接手也不迟。”
邓姨娘吃了两口,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晃悠,若是祝春时的话她还要纠结犹豫半晌,但俞逖的话她却是向来不怀疑的。
“也好,那就不急,你到时候看着回话就是。”邓姨娘看了眼时辰,“你们不是还要回祝家去?”
“是。”俞逖笑道:“明日就是二十三,不好再回,若是晚了未免显得不敬不孝,所以想着今日抽空回去看看,等到初二那日再正经回去。”
初二媳妇归宁,原是规矩。
邓姨娘点了点头,“那也别在我这里杵着了,赶紧回去吧,免得天黑了更不好,左右你们现在回来了,随时都能见着。”
俞逖又说了两句,才在邓姨娘的催促下起身离开。这时候已经将近未时(下午一点),冬日天黑得早,也不好继续耽搁下去,所幸连江那边早去了侧门驾好车。只是他们二人卯时起身,跑了一早上,腹内早已空空,少不得吩咐圆荷她们拿些点心在马车上填肚子。
“知远不是说了今日过来,快坐下,可别再转圈了,转得我头晕眼花。”柳青璐看着有些手忙脚乱的岳姨娘笑道:“昨儿你见着春时了,她看起来怎么样?”
岳姨娘讪讪落座,手里的帕子被缠得不成形,“看起来倒还好,就是长途跋涉的未免有些疲倦了。”
季婉如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笑道:“姨娘这是‘近乡情更怯’呢,四妹妹往后一直留在京城,那时见面的日子多了,也就好了。”
岳姨娘看向她,目光倏尔落在她腹部上,不知想起什么,神色便有些黯然,转瞬又强打起精神来,“听说前几日二奶奶胃口不好,现下可好些了?”
“劳姨娘惦记,只是这小的闹腾,大的也不安生发了热,所以我才难受了些。”季婉如喝了盏梅子饮,“这两日已好得差不多了。”
“该叫升康平时多陪陪才是。”柳青璐又让垂珠去给她腰臀处多放上两个软垫,“扬哥儿要是实在闹得慌,你就送到我院子里去,我且看几日。”
“这两日他爹陪着睡,眼下好得差不多了,等他好全了还真要母亲帮忙带他几日。”
“这是怎么说?”柳青璐疑惑地问。
“他调皮,凡有片刻我没注意到就容易哭闹起来,奶娘也哄不好,我近来也是怕了他,总是跟着掉眼泪,升康便说等他好了就送到母亲那里,等我身子养好些了,或是过了年再接回来。”季婉如微微笑道:“总归也就几步路的工夫,我要是想扬哥儿了,也能随时过去,就是要劳累母亲。”
柳青璐自然不会推辞,时下虽说是亲自抚养孩子,但府中少不了奶娘丫鬟小厮,五六个人围着,真的需要她亲自动手的地方可谓少之又少。
“今日春时回来,她还没见过扬哥儿,也该让他过来见见姑姑才是。”
“升康带着他在书房认字呢,等四妹妹和四妹夫到了,他们爷俩也就来了。”
正说着话,门房那边就传了消息来,道是四姑奶奶和四姑爷已经到侧门了,预备着要进来了。
岳姨娘猛然起身,眼睛情不自禁的往外面看去。
今日原本是俞逖想着他们离开过年,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合该也让长辈见见,否则还要他们跟着揪心,因此才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所以并不能算什么正式场合,故而也只有二房这边的人。大房虽然知道这事,但并不出面,只事先也派了人送礼过来,否则要是真乌泱泱的聚在一起,那岳姨娘也就不好出来了。
不过片刻,二房管事并闻雨兰芽引着祝春时俞逖进来院子,刚踏上台阶,岳姨娘就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圈几步来到祝春时跟前,扶着她细细看了半晌。
柳青璐和季婉如也略走了几步,将他夫妻二人看在眼里,“如今可算是好了,快进来,别待在外面吹风了。”说罢又看向门口的丫鬟,“去请老爷和二爷过来。”
“听说妹夫来了,哪里还需要您去叫人。”祝佑抱着扬哥儿笑着从门口进来,“我们扬哥儿还等着他四姑姑送见面礼呢。”
祝春时瞥见季婉如略有起伏的腹部,喜意瞬间涌上眉间,她扶着岳姨娘走进屋内,“嫂嫂这是又有了?怎么没给我送消息去,我竟然才知道。”
“才四个月,刚刚胎稳,本来想随着年礼一起送信过去,谁知道十一月多就得了你们要回来的消息。”季婉如笑盈盈的,随即又对着祝佑怀里的扬哥儿招手,“快来见过你四姑姑和四姑父。”
扬哥儿虚岁四岁,说话走路都很流畅,见到祝春时他们也不显得害怕,眼珠子左右转转,大声叫人:“四姑姑,四姑父!”
祝佑将他放在地上,拍了拍厚嘟嘟的屁股,“去问问你姑姑和姑父有没有给你带礼物回来。”
扬哥儿登登登的跑上前,果真拉着祝春时的裙角,仰着头:“姑姑你是那个每年都会给我送礼物的姑姑吗?今年你回来了,扬哥儿还会有好玩的礼物吗?”
祝春时被他逗得发笑,便是俞逖也忍俊不禁,柳青璐更是瞪了祝佑一眼,这些话必然是他教扬哥儿说的。
祝春时蹲下身来直视他,握了握暖乎乎的小手,“扬哥儿还知道姑姑呀?今年当然也有了,往后每年都有。”说罢她看向圆荷春容,二人立时会意的送上给扬哥儿的表礼,其中一部分是他们在德安府那边采买的特色土仪,一部分则是寻常的平安锁金项圈文房四宝等。
“他小孩子说笑呢,哪里就要你们这么破费了,没得宠坏了他。”季婉如见状忙拦着,“往年你们送来的都还有好些在库房,他见一个爱一个的德行,白费你们的心意。”
“只是些小玩意罢了,但凡有一件是扬哥儿中意的,那就不白费我的心意。”
俞逖也笑道:“当日在府城采买的时候就打着是送他礼物的理由,要是他不收才是白费。况且我们两个也没孩子,扬哥儿人小,却古灵精怪的,送他再多都使得,何况这些东西,二哥二嫂只管收下就是。”
扬哥儿空手过去,却捧了满怀的东西回来,扑在祝佑怀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祝春时夫妻看,祝佑正要教他道谢,他却无师自通似的:“谢谢姑姑、姑父!”
他得了东西便想要下去玩,祝佑便看向俞逖,邀他一起去书房坐着聊天说话,俞逖沉吟片刻,见祝春时此时的注意力全然落在岳姨娘等人身上,哪里能看见他,只能无奈点头同意,跟着人出去了。
俞逖走后,岳姨娘拉着祝春时坐在身边,“我瞧着你像是瘦了些,在县城府城那边吃不吃得惯,姑爷待你好不好?”
“一切都好,他对我也好,外面虽然比不上京城繁华富贵,但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祝春时笑着将目光挪向岳姨娘和柳青璐季婉如,“倒是母亲、姨娘和二嫂,这几年好不好?信上说得也不仔细。”
“我们在家里待着,吃穿住行都有人伺候,哪有不好的?”柳青璐笑道,“扬哥儿你方才也见到了,还有大房的明哥儿,有这么两个皮猴在,饭都要多吃两碗。”
岳姨娘也点点头,看着季婉如的肚子顺嘴说道:“倒是你,怎么如今还没有消息?”
这话一出,柳青璐也正眼看过来,“你和姑爷成婚至今也有五年了,放在寻常人家都儿女双全了。”这屋里此刻只有她们几个女眷在,门口还有丫鬟守着,柳青璐看了两眼,低声道:“是你的问题,还是姑爷那边?”
祝春时微低着头,“都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奔波,都不大方便,因此我们都没这方面的打算。”
岳姨娘皱眉:“如今那伯府里人多眼杂的,只怕才是不好。”
季婉如也道:“况且伯府成婚的那几个奶奶膝下也都有了子嗣,以前还好说,各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如今有了孩子,少不得要为孩子多考虑几分,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闹了起来。”
岳姨娘一听,更是觉得不好,“你别哄我,老实同我们说说,究竟是什么原因?你出阁之前,太太也是找了大夫来调理过你身体的,断然没有那些不好的问题。”
柳青璐也点了点头,想起这几年陆续送来的书信,上面也不曾说过俞逖有了二心纳了美妾,方才所见他们夫妻感情也十分融洽,不至于说五年都没消息。
“你要是不想生孩子,亦或者觉得哪里不好,”柳青璐斟酌着开口,“那不如先把身边的绿浓开了脸放在屋里?当初将她给了你,本就是看在那张脸上,免得你婆婆她们有话说。”
五年无子,俞逖又不曾纳妾,传出去对男人是个专情的名声,对祝春时却是骂名了,既无所出又善妒,不知多少人因为自己过得不好就心里阴暗,喜欢拿着这些规矩来指指点点,显得自己贤惠大方。
祝春时不意她们想到这些,连绿浓都拿了出来,哭笑不得的开口:“这本就是我和知远的主意,他是觉着在外面各处都比不上京城,况且那时候我年纪也轻,县城府城里的事情多,也腾不出手来教养孩子,不如等回来京城,有母亲姨娘帮忙照看着,岂不是更好?”
岳姨娘惊疑不定的看着她,“真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真不是。要是不信,一会儿等二哥和他回来,您去问问他的想法。”祝春时斩钉截铁的道。
岳姨娘和柳青璐一听这话,急忙摆了摆手,哪有做丈母娘的去问女婿这些问题,没得让人笑话,反倒生了嫌隙。
但见祝春时这么说,她二人也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疑虑,左右祝春时往后就在京城,且先看着几个月,若是后面还是没喜讯,她们必然是要再想法子的。
就是连季婉如听了也有些担心,她和这个小姑子的关系虽然比不上和祝祺,但也不差什么,而且俞逖明摆着是要往上爬的,她就更不会去找事交恶了,因此她略想了想,转头吩咐丫鬟去她房中拿了几个调养身子的秘方过来,准备他们离开的时候悄悄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