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右腹部汩汩流出,而一柄箭像串肉串一样,把她穿了个对穿。
痛,太痛了,失血让她浑身晕眩,眼前发黑,强撑着身子,看到被她护在身下,神色苍白惊恐的皇贵妃,身上沾染了血迹。
“娘娘,你……”
你没事吧。
她很想问这句话,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口。
皇贵妃抱住了她,捂住她腹部的箭伤:“我没事,我没事,你要挺住,坚持住,知道吗?”
皇贵妃的这些宫女,并不是单纯的宫女,有不少都是暗卫,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很快就把杀手们制服,连那个弓箭手都被抓住了。
卫婵看到皇贵妃身上的血:“娘娘,身上,有血……”
皇贵妃几乎要哭了出来:“那都是你的血,我没事的,你救了我。”
卫婵此时已经没什么理智,得知皇贵妃没事,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快叫太医,快,凝冬,凝冬,凝冬!”
不是皇贵妃的声音,是,谢怀则的?
在最后昏过去时,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世子焦急慌乱的表情。
世子也会有这样的惊慌无错的时候吗?他那么沉稳,没什么能让他上心,泰山崩于眼前都不会眨眼,怎么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通房,而变成这样?
错觉吧,她晕了过去。
谢怀则双目赤红,目眦欲裂,一把将卫婵抱起,就往回跑。
“太医呢,太医!”
皇贵妃就没见过这位少年老成的谢世子,这样没有形象过,鬓发跑得散乱,袖口刮到树枝上,被破开一条大口子。
卫婵身上的血,流到他的身上,他丝毫不在意,捂住她的伤口,徒劳的,想要堵住。
“谢世子,你冷静一点,太医已经来了,快把她放下,让她平躺着!”皇贵妃看到刺客已经伏诛,后续便是监察司查案的事,便不在关注,一心只关注卫婵的身体状况。
谢怀则却充耳不闻,仍旧抱着卫婵,往回走。
这里距离谢家院子还有一段距离,这么走回去,还不知要流多少血。
皇贵妃急忙叫人把谢怀则拦住,甚至亲自挡在他身前,看到他的表情,顿时一愣,身居高位的娘娘,竟然也升起心底的战栗。
因为谢怀则,此时脸色晦暗,像是下一刻就要爆起杀人。
皇贵妃强忍害怕,努力想要安抚他:“思危,你现在把她抱回去,不知又要流多少血,本宫的行宫就在附近,不如先把人安置在那,快点让太医诊治才是正经。”
谢怀则看着自己怀中,气若游丝的卫婵,沉默着点点头。
皇贵妃松了一口气,终于把人劝住了,待安置好卫婵,太医居然过来要为皇贵妃把脉,她顿时恼火:“给本宫把什么脉,去给那孩子看伤口,包扎!”
“娘娘,您肚子里还有龙嗣,龙嗣也很要紧啊。”
“本宫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皇儿也好好地,快去给那孩子看,若是那孩子因本宫之故,丢了性命,本宫这辈子都要愧疚万分。”
在皇贵妃的催促下,太医急忙去给卫婵看伤,短短一个时辰,就经历这么多事,皇贵妃也有些疲倦。
“娘娘对那丫鬟也忒看重抬举了,她能为娘娘和小皇子而死,也是她的造化,便是死了,陛下也会对她家人格外优容的。”
皇贵妃听不得自家宫女这种话:“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难道我还没把你教好?为保护我而死,还是造化,那可是一条人命,说没就能没的吗?”
宫女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可道理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人命就是有贵贱,皇贵妃在陛下心中是什么地位自是不必多说,小皇子若是有个好歹,可是直接影响太子废立,储君之位花落谁家的,怎么不重要。
而那姑娘,不过是谢世子的一个通房,连个正经姨娘都不是呢。
就算是,又如何,便是谢世子的正室夫人,是大***,跟皇贵妃和龙嗣比起来,也是轻若牛毛。
寒微之人为高位者去死,也是荣幸,在这个世界,这就是现实。
皇贵妃摇摇头:“本宫也是出身底层,哪会不知底层人的难处,一朝得势,你若是不把人当人,这麻烦总有一天会找上你,凝冬姑娘,对本宫有救命之恩,此恩本宫的人要记在心里,不可不报,知道吗?”
宫女扶着她喝了热茶,皇贵妃摸摸肚子,经过一番惊吓,孩子仍旧好好地呆在里面,并无大碍,她放下心来,就要去看看卫婵。
今日若不是她,那箭射入她的肚子,皇儿若是没了,她与陛下多年的筹谋,就真的付诸东流了。
想到这皇贵妃仍旧心有余悸,却对卫婵那孩子,更加感激喜爱。
偏殿之中,太医正在诊脉,白羽箭已经拔了出来,丢在一边的盘子里,卫婵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草药气。
而谢怀则就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呆呆地,痴痴的望着床榻上面色苍白,安静的仿佛像个死人一样的卫婵,沉默不语。
“怎么样了?”皇贵妃问他。
谢怀则默不作声。
皇贵妃也顾不得斥责他不懂规矩,眼睛看向太医,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刚才谢世子的眼神,仿佛要把所有人都杀了似的,他害怕死了,现在还要面对皇贵妃的质问。
“已经止住血了,只是这卫姑娘失血过多还昏迷着,那箭伤很重,熬过今晚,也得看看后续伤口护理的好不好,若是生了疮疡,便不大好了,这几日护理需小心谨慎,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这些日子可能会发热,却只能靠她自己。”
皇贵妃当即道:“本宫那里,有最好的紫金敷创药,孙太医,不拘用什么好药,你定要保住这丫头的命,她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不允许她死。”
“微臣只能尽力而为。”孙太医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那伤真的很重,把她穿透了,弓箭力道十足,失血过多。
“现在是夏季,伤口容易生疮疡,最好在屋里放些冰降温。”
“好,此事本宫去做,不就是冰吗,本宫的份例都给她,不够还有陛下的。”
见太医面色为难,皇贵妃又道:“孙太医,你还有什么吩咐,有话直说吧,你尽心尽力诊治,本宫不会降罪于你。”
有皇贵妃开了金口,孙太医松了口气:“卫姑娘的伤口,是从右小腹穿蹚而过,此处乃是妇科附件,便是侥幸保住性命,伤口愈合,以后这卫姑娘怕是子嗣会十分艰难了,微臣给卫姑娘把脉,发现卫姑娘体内寒症很大,像是……像是喝多了避子汤药,但凡避子汤中都有大剂量的红花、麝香,都是活血的东西,方才姑娘伤口一直止不住血也是因为这些药材缘故,若早早停了药,再调理身子,未必不能生,可现在妇科器官被伤,就难了。”
皇贵妃没想到,居然听到的是这种话,她下意识看向卫婵,她没有意识,气若游丝的沉睡着,又看向谢怀则。
他沉着脸,只看着卫婵,连丝毫注意力都没有分给她。
皇贵妃轻声一叹,这世上不能生孩子的女子也不少,后宫就有一大把,从皇后到贤妃到顾昭仪,哪个生育过。
可这辈子没孩子,跟从一开始就被判了死刑,是不一样的。
谢怀则自己没意识到,但他表现得可是把这个姑娘爱到了骨子里,将来也一定想要跟她有个孩子。
皇贵妃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安慰,无论如何安慰都很苍白:“先好好治病,保住性命,思危,本宫对你发誓,一定会寻遍天下名医,帮你治好凝冬。”
谢怀则充耳不闻。
皇贵妃身边的宫女想要说点什么,很有些不服气,皇贵妃拦住了自己的侍婢,摇摇头。
谢怀则在想什么呢,他只是枯坐在床边,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当看到那箭进入她的身体中,谢怀则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倒下,躺在血泊之中,毫无知觉,惨白的脸色,就像是,要死了。
只是短短的一瞬,谢怀则想了很多,她真的死了怎么办,他真的要失去她,那张已经被他熟悉的身体,停止呼吸,像是他熟悉的扇坠子玉扳指一样,被带着身边的女人,要离开他了。
永永远远的,阴阳两隔。
他脑海中闪现她温柔的微笑,娇媚的撒娇,有时没听懂他言下之意的茫然,最终变成灰白的颜色,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捧黄土中的枯骨。
他真的,要永远失去她了。
那一瞬间,像是有一把刀,在钝钝的割他心头的血肉,一片一片,活生生的凌迟,切割,鲜血淋漓。
谢怀则拉过她的手,脸埋入她的手中,冰凉的,让人不安。
他不能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