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福皱着眉头,拎着他的后脖领,这小童儿拎了起来,发现他还没谢怀则的大腿高呢,扎着两只圆圆的小揪揪,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哪里都很可爱的样子,眼仁还黑溜溜的。
这么给他拎起来,他萝卜一样的小短腿小短胳臂还凌空哗啦了一下,像个被按住无法翻身的小乌龟。
察觉到挣扎不脱,这小童儿索性就不挣扎了,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圆眼睛,小猫一样,跟双福大眼瞪小眼。
这实在是个生的玉雪可爱的小孩,养的这样干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孩,虽然他嘴巴上占着糖葫芦外壳的碎碎,不知撞到了哪,还有一抹灰尘。
可一看到谢怀则外袍上粘着的糖葫芦,双福就不觉得这孩子可爱了。
“你是哪家的孩子,横冲直撞不长眼吗?”
小童儿眨巴眨巴两下眼睛不说话。
谢怀则一向有洁癖,袍子沾了糖浆,便是浆洗过后,也不会穿了,但这件袍子,对他意义不同,当即面色就有些不好看。
而且他并不喜欢小孩子,大哥家的那个娃儿动不动就要哭,日日鼻子下挂着两条鼻涕,哪怕丫鬟一直给擦,仍显得脏兮兮的。
明明是谢家长孙,却备受溺爱,宠的像个小霸王无法无天,谢怀则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小孩。
但被一个小孩子冲撞了,他也不可能真的计较。
可看到这小童黑溜溜的猫眼,长长的浓密的睫毛,眨巴眨巴看着他,心中某处,忽然就有些柔软起来。
“罢了,双福,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
看着这孩子,满打满算最多不过三岁,还是个稚子呢。
“可是主子,他弄脏了您的袍子,这袍子可是卫主子给您……”
谢怀则摇摇头,示意双福不必再为难。
双福拎着他的脖领,像摇晃面条一样摇晃了好几下,“你是哪家的小儿,街上人来人往那么多,小心拍花子的把你拍走了。”
这小童儿穿着鲜亮的绸缎衣裳,白白的小胖手臂挂着五色丝线的花绳,手腕上一边一个小金镯子,衣领里面还能看到金子做的长生锁,他的脑袋后面,还留着长生辫儿呢。
他的家人一定很宠他很爱他,可怎么放任他一个小孩子在外面乱走,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
一个小童儿很容易会走丢,虽然大临对拐卖儿童这种事惩罚的很严格,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而戴着金玉之物,就算人没事,东西被偷走,也是损失。
这家大人也太不谨慎了。
小童儿咬着手指,一言不发。
谢怀则摇摇头:“别问了,交给附近的衙役看管,他们家大人丢了孩子自会找官府来寻。”
双福嘶了一声,摇晃小童儿:“你这小豆子,听话一点,给你送去府衙,脏污了我们主子的衣裳,就不跟你家大人要赔偿了,要知道这衣裳可是卫主子给缝的。”
卫主子留下的东西,用一件少一件,寻常他们世子都舍不得穿。
把这孩子放到地上,刚要拉起他的手,谁知他动作敏捷的像一只小猴子,拿起谢怀则下摆的糖葫芦,发出撕拉一声的声音。
两人皆是一愣,就看到因为被糖稀粘的死死的,这袍子又是绸缎,哪里经得起如此粗暴对待,居然撕下一大片布料。
谢怀则的脸,当时就黑了。
双福阿了一声,气的就要拎起这小童,至少得打屁股教训教训吧。
谁知,下一刻,眼睛剧痛,糖葫芦串子就打到了脸上,尖端的竹签并不锋利,却刮的他嗷嗷叫唤着疼。
“你这个小崽子,给我站住!”
双福只来得及大叫一声,松开手忍着痛睁开眼,就看到那小童儿跑到一丈开外,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出了一个弹弓,小石头子啪的一声飞过来,正中谢怀则的脑门。
宣红一片。
紧接着,他就躲进人群,跑得没了影子。
跑走的时候,还对着双福涂了个舌头。
“主,主,主子!”双福几乎发出尖锐爆鸣:“您没事吧,疼不疼?奴看看您的额头。”
他们世子这张脸,就是神明的杰作,上苍的宠儿,就算小时候掐架,那些调皮男孩都不舍得把拳头打到他脸上呢。
“臭崽子,爷爷抓到了你,看爷爷不扒了你的皮。”
谢怀则揉揉额角,虽的确愕然,没遇到过这么熊的熊孩子,可想到那孩子跑走时,做的鬼脸,笑起来像是月牙一样的眼睛,奇异的没有那么生气。
“好了,双福,跟一个稚子幼童计较什么。”
“那崽子也太没教养了,便是年纪小不知主子的身份,哪有随随便便就打人的。”
“算了,你在附近找找那孩子,不要让他乱跑,总不能真看着他跑丢掉,若是寻不到,就跟附近的衙役们说一声,叫他们注意一下。”
“是,主子。”
谢怀则额头肿了一个大包,毕竟是弹射过来的一枚小石子儿,的确伤的不清。
“主子,要不咱们回去,奴给您冷敷一下,在寻医师给您开点消肿止痛的药?”
谢怀则轻叹一声:“不想回去,找个茶楼,呆一会儿吧。”
双福默然片刻:“前面就有个饮子店,奴要一间临窗的雅间,您暂且坐坐如何?”
到了雅间,双福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只手怕,在那里擦凳子擦桌子,又变戏法似的,掏出茶杯和茶叶,拿出另一只干净帕子擦茶杯,一系列动作倒是把小二看的目瞪口呆了。
“我们家主子喝不惯外面的茶,把这茶拿去泡一泡,第一遍洗茶,第二遍过水不要把茶水烫老,这茶金贵的很。”
小二见过奇葩的客人,倒也不以为意:“公子可要尝尝咱们得云城山茶,出自中转司,得了魏娘子指点过的好茶叶,是贡茶,连京城的皇上,都喝呢。”
“莫要呱噪,叫你去便去泡了,赏银不会少给。”双福丢出一块银子。
小二不再劝,痛痛快快拿了茶叶下去。
谢怀则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神色中满是淡漠:“家里来的信,又说了什么?”
现在自家世子连公府来的信都不愿意拆开看了。
“公爷问您在外面可还适应,莫要做有辱家风的事,叮嘱您行事小心,说您升的太快,容易招人眼红。”
谢怀则嗯了一声,让他继续说。
“夫人跟您诉苦,说这公府要成大房的天下了,大房的那个小公子,宠的无法无天,叫您快快与夫人生个嫡孙出来。”
除了这些,他的亲娘大概也不会写些别的,大概说了许多委屈,被大房抢了先,自己这个公爷夫人没面子等很多抱怨的话吧。
信中是没有一句,问他吃的如何,睡得如何,在外面是否有过的不如意,而在外面那些勾心斗角,刀光剑影,更是没一个人过问过。
“老夫人……”双福叹气:“老夫人也是那个样子,催促您赶快生下嫡小公子。”
谢怀则面色淡漠的,仿佛一滴墨汁落入水池中,下一刻,就要散开,分解的无影无踪了。
“主子不必往心里去,这子嗣哪里是能着急的事呢。”双福想要劝。
“孟秋蝉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夫人她,一开始到了云城还不大高兴,后来被本地豪绅的夫人们宴请,去了几场聚会,便开心起来,今日是云城商会刘家主夫人的寿宴,请了夫人作为座上宾,听说夫人还做了主位,拉回来一车的东西。”
谢怀则冷冷:“她打着我的名义,私收贿赂了?”
“自主子成了淮北副总督后,下辖云州、宁州、苍州,还有大半个燕云十六州等地,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云州的商人还不算什么,连那些官员都想登门探探您的口风,您是一个都不见,听闻夫人来了,都去寻夫人的门路去了。”
虽然因为谢怀则还年轻,陛下有意不要那么繁华捉紧烈火油烹,压了压他的品级,如今也是从二品,可整个大淮北,就根本没有正总督,他这个副手就是一把手,早晚要升,大家都看得出来。
而整个燕云十六州,基本都是谢怀则带着黑甲军打溃羌奴人,拿回来的。
谢怀则不满,刚要说些什么,就微微愣住。
“主子?”
“你看那。”谢怀则指了指。
果然街道角出现一个三头身的锦衣小童儿,只是手里的弹弓已经换成了风车,而他面前也多了个双环髻打扮的婢女,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显然是服侍那小公子的人。
“诶,是他,要不要奴把他们家仆婢叫上来,问问清楚,这家人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此时,小二奉了茶上来,顺着两人目光一看:“这不是魏娘子家的小公子吗。”
“魏娘子,哪个魏娘子?”
到了云城,总感觉魏娘子这个称呼已经出现很多次了。
“还有哪个魏娘子,点绛阁的东家,就在街对面拐角,那是他们家的店,魏娘子与人为善,经常在郊外施粥,对我们同街的商行年节时也总来送些喜仪,这条街上没有不知道魏娘子的,魏小公子有些调皮却很可爱,不是个坏孩子,要是唐突了客官,小的先代小公子给您赔个不是,我们小店给您奉上一份茶点打包,您带回去给家中女眷尝尝也可,您这么大一个公子,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小二笑呵呵的,双福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你们是同行,怎么如此维护这个魏娘子?”
而与此同时,几乎是同时问出,谢怀则问出的:“姓卫?是哪个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