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四皇子见到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皇甫翊,哼笑了声:“老五,保重身体啊,等回头回了都城,想要多少美人儿还不是简单的事儿?怎么刚才听说你去找药了?”
皇甫翊一拱手:“多谢四哥关心,祁来宝可不能死那么快,弟弟以前受过的委屈可不是短时间就能释怀的。”
四皇子咳了一声,不再关心他的私生活,转而说起正事来。
……
皇甫珏此刻还在避暑山庄里,神色如往常一般淡定,可跟了他多年的暗卫——现在已经是明卫的暗十一却知道他此刻整个人正在暴怒的边缘,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准备伤人。
小孩子时的他怒起来还有两分可爱,只是自从前太子去了后,九殿下身上的气势是越来越浓重了,在没和祁来宝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不太高兴的冷漠模样。
“追上没有。”
暗十一低头半跪地上,头越发的低:“……事发突然,没想到四殿下会把来宝公公抓走,手下并未准备船只,等追上去的时候,四殿下他们已经走远。”
皇甫珏握着杯子的手背青筋暴起,声音里含着戾气:“陆路追到哪里了。”
暗十一又道:“陆路需要绕两倍的路,途中还有许多流民匪寇,如果今晚不能追到漓江最后一条水路,他们就会进入顺城道,届时,距离又会拉长,也不知他们坐的哪艘船……”
昨夜里九殿下回来,见院里死了不少侍卫,又见祁来宝不在,当即就要出去寻他,被几个亲信拦了下来,四皇子也是绝情又狠毒,训练出来的死士直往亲弟弟身上使,从宫里出来这么多天,九殿下遇到的刺杀不下五次。
那批刺客数量还未明确,只能确定其中一批是四皇子的,另外一批刚武功更为高强,行动更为有素的却不知道是来自哪方势力,现在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虎视眈眈,等着取九皇子的命。
殿下的人马多少暗十一心里有数,根本不可能同时和两方对打,尤其是七皇子,不知道这些事有没有他在背后搞鬼……九殿下必须也只能忍住,不然谁又来主导大局。
皇甫珏又吸了一口气:“老四这蠢货……去,查他最近还接触过什么人,他身边人也查。”
“是。”
怕他还想出去,暗十一又道:“属下多嘴一句,船上还有五殿下在,有往日情分,怎么也会照顾来宝公公几分,殿下还请宽心……只要一到清海道,我们的人一定会救出公公。”
“宽心?”
“去,放出消息,说九皇子不小心弄丢了一件多年相伴的珍爱之物,只要谁能找到,赏金万两,剩下的人,再分一半去追船。”
暗十一瞳孔一震,已然明白了什么,不自觉抬头道:“您这是…………”
皇甫珏冷道:“现在就去!”
祁来宝这么多年都被好好养着,坏人都没遇过,现在被老四抓到船上,指不定怎么对待。
一想到他现在可能正在哪里无助的哭,又想到他可能被老四折磨的样子,皇甫珏死死按着太阳穴,只感觉心突突的跳,是不是那该死的余毒还在,他脑子又开始疼了。
暗十一只好退下,眉头紧皱,一边心知九殿下此举何意,又实在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样走。
成就霸业的人必须要有坚定的意志和常人所不能及的心性,四皇子都能对弟弟下毒手……九殿下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
祁祺哭倒是哭了,不过是假哭,为了掩人耳目,每到了夜里,祁祺是必须要“哭喊”上那么几声的,其中抑扬顿挫断断续续姿自是不必多说。
而且虽然平日房门都是关着的,可怕四皇子来找麻烦,祁祺硬生生把自己身上掐出了很多红印。
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在凤仪宫这么多年养的一身细皮嫩肉的,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吃过最大的苦就是苦瓜,轻轻一掐就红的不行……也不用怎么掐,船上的木床太简陋了,被子粗糙,睡了几天他就不行了,腰疼。
船在水面的感觉也不如船下,要不是天生睡眠质量好,熬这么多夜也实在够呛。
船上的伙食也不好,粗茶淡饭,穿的也不好,穿粗布麻衣,没有加餐,啥也没有,每日只能待在小黑屋里睡觉发呆。
五皇子白日里只回来一小会儿给他带饭,等到晚上才回来,不说话也是不可能的,祁祺会无聊死,可是一说话。
话题聊着聊着,又莫名聊到了谈恋爱上面?祁祺还不想变成哑巴,和他嚷了几次,好歹让他明白了要想找老婆就别想靠近自己。
古代就这样,娶妻纳妾是多年人类社会的共识,别说有本事的男人了,就算城墙边的乞丐发了财还去逛窑子呢,要让这群男人控制下半身,是连新世纪的一夫一妻法律都不能控制的事情。
这个时代男人不在意这个,当然女人也不会在意,毕竟他们连结婚前没见过面的都大有人在,婚姻根本不是感情在支撑。
感情并非人类发展必须,祁祺难道就不想左拥右抱吗,当然想的,不过在人类情绪成长之前,他首先还是一个自我感觉比较传统的小保姆机器人。
不是人,拥有比较棒棒的自我管理技能,会很考虑那个假设出来的未来另一半的情绪感受。
祁祺兴致勃勃的给这个君权社会的皇子科普自己的恋爱观:“如果我一边和你在一起,一边找很多个对食的话你能接受吗?”
皇甫翊:“……你想找谁?”
祁祺:“你别管我找谁,我就想找。”
皇甫翊立马不加思考就道:“不行。”
祁祺摆摆手:“你看,你真双标,你自己行我就不行吗?你太过分了。”
皇甫翊这三日心里暗爽到走路都带风,不知不觉眉宇间常年的阴郁少了下去,四皇子以为他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虽然真相与他想象的有点出入,但事情确实如此,皇甫翊总算是过上以前羡慕的九弟的日子了,原来和来宝一起睡觉是这个感觉,听他胡说八道也很好,听他睡觉时的呼吸也很好,而且来宝现在只能待在这张小小的床上,吃喝只能依靠自己,只能和自己说话,除自己以外,他别无选择。
像养了只可爱的猫猫,晚上睡在他身边,皇甫翊梦到阳光和青草地,整个人心里有了暖洋洋的东西。
想把他一辈子就像这样,困在自己身边,除了自己以外接触不到任何人,永远只能躲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至于关于婚姻的话题,他也听进了耳朵,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确实有点过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样对你。”
祁祺:“不是,你没错,当然我也没错,意见不和嘛,所以你想开了吗?”
皇甫翊在黑暗里摇摇头:“感情之事,怎么能轻易就想得开。”
祁祺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发自内心的道:“都怪我长得太好看了。”
皇甫翊:“……你长得不好看我也会喜欢你的。”
一边撩人一边又要娶妻,祁祺觉得这人太不实在了,不实在的人是不配有老婆的。
变成太监不能做老公就算了,没想到追求者竟然还这么不老实,真是难过。
见他许久不说话,皇甫翊听他呼吸平稳,以为他睡着了,又等了一会儿,凑上前吻了吻他的脸蛋。
祁祺忍了忍,见他还要再亲嘴巴,赶忙坐起来捶他。
“你太过分了,登徒子!”
……
又是一天,四皇子发现弟弟眼眶上除了俩个黑眼圈,走路的时候腰间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
“他还没死?”
皇甫翊:“?”
四皇子抚了抚下巴:“看着弱,没想到能撑住你这么久,还真是没想到。”
皇甫翊:“……”
“行了,从今日开始你折腾的时候悠着点,”
四皇子阴险的一笑:“带着祁来宝来果然没错,哈哈哈,五弟,你可知九弟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皇甫翊做认真聆听状。
四皇子哈哈大笑:“他说自己有个多年的宝贝丢了,要是有人能找回去,赏万金。”
“我看这宝贝多半就是祁来宝,不错不错,不愧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儿,连个小太监都这么舍不得,何以成事?”
皇甫翊也是愣了一下,脸上没露出任何异样,反而做出喜状:“恭喜四哥,贺喜四哥,既然入戏,九弟岂不是把自己的把柄递到我们手上来了?”
四皇子得意道:“也不一定,也可能是这小子故意这么说的,做事还是要谨慎些,再活几日到了禹河,我们的船和其他水匪船混在一起,如蛟龙入海,这小子就算再有能耐,又怎么能对付这么多水匪?”
皇甫翊隐去眼底的不耐烦,恭维道:“还是四哥英明,还是您运筹帷幄,一切都逃不过您的手掌心。”
不知道五皇子做了什么,总之祁祺还算安心,没出去面对四皇子那变态就行。
又过几日,他悄悄扒门时听到外面船员在聊岸上传来的消息,说是在路上也碰见了七皇子的人,四皇子正大动肝火,怀疑七九两位皇子合作,要一起来弄他。
祁祺觉得七皇子这人有勇无谋,这两年虽然聪明了些……不过这人不像四皇子那么阴狠,做事都是放明面上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祁祺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睡得头晕,根本不鸟人,在众人眼中,就是被五皇子折磨了百遍的小可怜,连话都快不会说了。
五皇子倒是很温柔,只是像个和九皇子约定好了似的,从来不说外面情况,只乱聊天。
船行了快半月后,祁祺再一次被他强吻了。
原因如下。
五皇子和四皇子喝多了,回来睡觉,两人聊天,聊到这些年一起玩耍的事,本来是一派美好的竹马竹马聊天氛围,结果五皇子突然就开始提到九皇子加派的人手,问九皇子究竟为什么这么在意祁祺。
祁祺说是好朋友,五皇子暗示说以后不准和九皇子玩了,这祁祺哪能答应。
然后五皇子就说九皇子在私底下做过些什么事情,说这人看着不错,其实性格很危险,有很多秘密瞒着祁祺,祁祺跟着九皇子,不如跟着他。
然后祁祺就说你自个儿不也有秘密你拉踩九皇子干嘛我不管事是我不想管谁说他不告诉我了。
说着说着,就扯到了祁祺跟在他身边迟早会被别人利用来对付九皇子,不能再跟在他身边了,危险。
祁祺哪能看他抹黑九皇子啊,他和五皇子好是不错,但九皇子才是祁祺这个世界的第一挚友啊。
再然后,祁祺生气了,就道你不也利用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八年前装可怜那事儿吗?你蛐蛐别人就行了你说九皇子干嘛。
“还有那次四皇子和他伴读揍你,你不也引导我去找九殿下举报吗,九殿下当时就假装路过给你解围了。”
“还有那次你被太监当众羞辱,三个月后他掉池子里淹死了,我去找你,路过那里差点没吓死,石头边上有你的荷包,拿去给你,你还说是不小心掉的,我都没戳穿。”
“还有你建府的事情,其实皇后娘娘也出力了,只是怕四皇子在朝里针对你,就没提。”
“还有……”
“其实九皇子对你很好的五殿下,你干嘛背后说人家。”
祁祺吧啦吧啦一堆,见旁边的酒鬼好像已经沉默很久,反应过来自己揭人伤疤好像有点过了。
…………脑子比嘴快,而且在朋友们面前从来都随意言语的祁祺在这一瞬间,突然无师自通了某种人类情绪。
尽管他没经历过,但是想一想,在一个内心敏感的人面前揭穿人家……
祁祺双手捂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我没那个意思,我,”
沙哑的声音从边上传来,一字一句的,带着茫然。
“你都知道。”
“原来你都知道。”
祁祺这时才发现边上的人好像浑身都在颤抖,他摸着黑把手伸过去,摸到五皇子,他果然在抖,心中更愧疚。
“我错了,我错了阿翊,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知道,在这种环境下,每个人都没办法决定活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原来你都知道。”
“你竟知道。”
五皇子声音再听不见酒意,他一把甩开祁祺的手,从床上跳下来拉开门跑了,途中祁祺听见他撞到门边的声音,很重一下,门口的昏暗灯光亮了一下又被重重关上的门挡住。
祁祺抱住脑袋,在被窝里无声的叫。
【统统!完了完了!我好过分好过分,我明明知道他心眼小的,不是,不是心眼小,是敏感,我还这么说他,我真的过分了,】
统统不在。
祁祺很担心。
像人类这种同时具有复杂性和多变性的生物,大概是祁祺一生也无法解读的课题,祁祺真后悔说这种话。
或许应该用另一种方法来解决这个话题,话说太快,用一个人的伤心处来对比另一个人的好处,其实很不好。
明明应该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祁祺吸了吸鼻子:【统统,我真的变成人了。】
皇甫翊人很好,除了这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外,他和九皇子一样,祁祺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很好。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正要起身偷偷去外面,门突然又被人打开,以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
祁祺被冲进来的皇甫翊又掐着脸强吻了。
“哎……”
脸好痛,嘴巴也痛,但是祁祺感觉到脸边触到一点冰凉凉的液体。
完了,皇甫翊果然被说哭了,抖这么厉害
祁祺犹豫着推了推。
这人更激动了。
祁祺都感觉自己腰要被勒断了,勉强抬手摸摸他头发,从唇间溢出几个字。
“我……草……,你……属……狗……啊!”
人类都是有什么一激动就强吻的习惯吗。
“别哭,别哭,我知道错了,你很好,”
皇甫翊松开他沙哑着嗓音冷笑道:“我很好?你现在还说我很好?”
“很好很好很好!”
“你错了,你说的那些都对,我就是那种人,不止如此,还有更过分的。”
祁祺:“不,你不过分,你是好人。”
皇甫翊:“对,我杀人,我利用你,我装模作样,我无恶不作。”
祁祺:“没事,你不杀人人杀你,你差点死了,这不过分。”
皇甫翊:“不止他,还有其他人,很多人,挡我路的,我都要杀,我就是这么坏!我就是这种人!你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早在背后嘲笑我那些自以为是的算计!”
祁祺举手道:“你别激动,也别凶我,我说你好,你说自己坏,那好坏参半行不行?”
祁祺吸了吸鼻子:“我太倒霉了,一上船就挨这么多揍,早知道不来避暑了,这什么破事儿……”
皇甫翊今日才发现祁来宝竟然知道自己做过的事,原来他不是太笨,是太好,不是所有人都能镇定的面对自己被揭穿的场面,那瞬间到现在他心情依旧激荡,震惊,羞恼,不可置信,自卑……发疯发到一半听他说被揍。
皇甫翊更生气了:“谁揍你?这些日子还有人来揍你了?是谁!”
祁祺控诉:“是你啊!你刚刚甩我手了,还把我嘴巴亲的特别痛,腰也痛。”
“你冷静点了没?咱还能好好说话不?”
皇甫翊冷静不了,巨大的羞耻让他整个人无法平静,对祁来宝简直又爱又恨。
“你竟知道!你竟然都知道!你!你……”
祁祺:“你是复读机吗?要比谁声音更大吗?等四皇子听见了,过来把我扔海里喂鱼你就高兴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四皇子醉醺醺的声音:“五弟?发生何事?怎么听你声音不对?”
祁祺一下子把头蒙进了被窝喊道:“皇甫翊你这个禽兽!救命!救救……别打了!呜呜……救命啊!呜呜……”
四皇子在外面听的直咂嘴,劝道:“老五啊,四哥知道你心里苦,可祁来宝还有用,你也别太过分,悠着些,往后日子长着呢。”
祁祺又哭着喊:“五殿下,我知道错了呜呜,求你别生气,别,别生我的气,您是大好人,大善人……您别呀,奴才真不行了,奴才知错……”
四皇子心道不愧是得宠的太监,这祁来宝还真是能屈能伸:“老五?”
皇甫翊听他自己就搁这演了出大戏了,多少冷静了些:“没事!四哥!”
等四皇子走了。
屋内一片安静。
皇甫翊站了许久,那股羞耻感又重新席卷上头,他有很多事情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口,嘴巴张开数次,一想到那些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想到这些来宝都知道。
他竟知道,又为什么要帮自己,那太监说他是怪物,是卑贱的鲜卑犬,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又恶毒又蠢,毫无底线是这个民族的特色,他体内留着鲜卑的血,他也是下贱的。
皇甫翊:“你为什么这样,”
没人回他。
皇甫翊上前一探,发现这家伙竟然睡着了!
“……你是真不怕,怎能什么都不怕。”
皇甫翊咬牙切齿道。
不知道是不是恨不得把眼前人嚼碎了咽下去,还是心情激动到几乎无法自持。
那年夏天他又被捉弄殴打到迟到,于竹林走过时,无意间窥到那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九弟很是宠爱新来的小书童,这书童笨的人想笑,可区区一个太监而已,处境也比得过自己这个所谓皇子百个千个。
于是他寻找机会委曲求全,自甘堕落的朝一个太监示好,又在他休沐时故意激怒那些太监,用死的可能换一个生的可能,然后他就成功了,他果然把这份太监的友谊算计过来。
此后春夏秋冬,他也成了有人关心的人。
皇甫翊以为自己天纵奇才策无遗算,没想到到头来全是自己的自以为是,他拙劣的伎俩全被人看在眼里。
多年的暗喜和快乐变成令血液沸腾的羞耻,他好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太阳底下。
他不敢想那个结果,却无法控制的想,心口剧烈跳动的想,浑身冒汗的想,感觉整个人羞耻到要死去的,又仿佛整个人都泡进糖罐里的想,
人总是贪婪的,会在得到之后想要的更多。
世界上会有人知道在他是一个小人,是一个伪君子之后,还来对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