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动再次扭动身体,歪着脑袋转过去看,老赵正扶着拐杖,一脸阴森地看着我,随后视线一转,定在了瘫在一旁奄奄一息的水鬼身上。
水鬼就像一条受惊的狗,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抬着头,绝望的神情似乎已经告诉我它的结局。
“没想到你还把那个宝贝用的挺溜,真可惜那些家伙在棺材里没有翻出来你手里的东西,不然你哪有找到我的机会。”
此时他的声音冰冷,看都不看我一眼,视线一直定格在地上的水鬼身上,似乎没有在跟我说话一般。
“你也真是,怎么这么容易就投降了呢。”
老赵说话的时候,水鬼的身体随之不断地颤抖,它表现出强烈的窒息感,而那些富有生命力的毛发因为脱离了水中的环境而变得干枯不已。
老赵不再看向水鬼,弯着腰,扶着拐杖走向我。
这里似乎是一个山洞,时不时还有水滴到石头上的滴答声。
我躺在地上的身体湿了一大半,冰冷的触感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四周除了我们两人一鬼,并没有孙晓的身影。
“孙晓人呢?”
老赵没有搭理我,他的眼睛紧盯着我,以前那种轻松自在,悠闲的老头印象已经荡然无存。
他看起来更瘦了,甚至有些不成人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一个衣架上,而里面只有空荡荡的架子,没有肉。
腿也是瘦的看不出来形,似乎来一阵风,就能将支撑着他整个身体的裤腿吹飞。
浑身上下只有那根棍子是最结实的。
我咬牙切齿地提高了声线。
“孙晓人呢??”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给你了一个假的通行证。”
他干枯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冰冷的视线中带着惊恐,愤怒还有些无助,似乎他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是苟延残喘。
“我不想跟你计较那些,毕竟最后我还是成功出来了。”
“当时你就开始防备我了,你是发现了什么吗?还是说你找到了什么真相?”
我扭动着身体,想换了一个干燥的地方,不过四处除了潮湿也只有水坑,时不时还有水滴“啪叽”地滴在我的脑门上,弹出来的水珠顺便给我滴个眼药。
“我能不能坐起来再说。”
老赵听完,轻抬手,我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将我扶起来,最后让我勉强在地上站稳,腿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很饿很虚弱。
我正眼看向他。
“谢谢,你人还挺好。”
“我人一直挺好的,不是吗?”
他咧开嘴笑了笑,脱皮的嘴唇里是参差不齐的牙齿,和勉强站住的我没有太大区别。
“我当时还真没有看出来什么,就是觉得你出现在那个鬼地方,还挺奇怪的。”
我回想着当时遇见他时的情形。
“就是一种感觉,认为你有些不一样的变化。”
听完我的话,他沉思片刻后简短地回答了我。
“你还挺敏感的。”
他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围着水鬼,他看着水鬼不知道脑海里在想着什么。
在一段沉默过后,他突然继续问道。
“我真的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因为通行证的事情生气?看来你更关心孙世浩的那个孙女的去处。”
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我都出来了,再跟你怄气有用吗?而且你看我像是打得过你的样子吗?我可没必要给自己找死吧,人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不然遇见这些事我还真过不到这个时候。”
他微微抬头瞥了我一眼。
“你说的还挺实在。”
我的视线跟随着他不断移动的身影。
“况且你不也保证了我在离开前的安全吗,这就算是平了,我也不是那种随便就怨恨别人的人。”
他的眼睛锐利地如同一只老鹰。
“人性是复杂的。”
我接住了他的视线。
“正因为是复杂的,我才没有资格去评判你,我们只是立场不一样。”
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身后的包裹,他也微微转头。
“我找你,就想要那个花瓶,你想去做什么,会是什么结局都跟我无关,我只需要那个花瓶,哦对了还得把孙晓还给我。”
我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脚底传来“啪嗒啪嗒”黏腻的脚步声,老赵也不躲,就任凭我走到了他的面前。
直到他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以及突出的锁骨和松弛的皮肤,上面还长着老年斑。
衣服上也脏污不堪,他东躲西藏的日子不好过。
“我知道你手里,只有这一个花瓶。”
我的语气异常的肯定,我看到了他眼神微微一颤,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说的没错,我的手里就只有这一个花瓶,但是这个花瓶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想死。”
我没再说话。
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总不能说让老赵把东西强行交给我,然后我再一脚将他踹到地上,走之前再丢一句“去死吧”。
我也做不到,很可能角色会直接对换。
突然,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起来,似乎是有些喘不过来气,他转身再次看向一旁的奄奄一息的水鬼,泄愤一般地用拐杖砸着地面。
水鬼的身体一阵抽搐,似乎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勒住了脖子,老赵的眼睛也在充血,似乎是要让这个鬼飞灰烟灭。
就在那个鬼已经半透明,马上就要魂飞魄散的时候,老赵的眼神中的狠辣消失了,那个水鬼失去了致命的束缚。
老赵摇了摇头,一挥手,那个水鬼就消失不见了。
此刻的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老头。
他刚才到底是想到了什么?
“我可以把孙晓还你。”
他突然松了口,这让我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她对我的用处并不大,可有可无,不过有个条件。”
他的语气并不是试探,而是通知。
“在我完成我自己的事情之前,不要再来找我,事成以后我自然会把花瓶给你。”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不知道是放心对我的捆绑到位,还是放心我的人品,认为不会偷袭他,或者在他眼里我根本构不成威胁。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想多活一段时间,我知道自己会……”
他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似乎并不想对我透露太多,只是我在他的深邃的眼神中并没看不到恐惧。
似乎有些害怕和遗憾。
“这是我的事情,你没必要问这么多……”
他打量着我的新发型,又转到我的身后,摸了摸我那一半老相的手。
“我其实才发现……我们并没有太对立,你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我会把花瓶给你的。”
他的语气似乎轻松了起来。
“其实我一开始在园区见到你,还以为你是要来要我的命,却没想到你追得这么紧,找到我后说的话还蛮温和的,很符合我对你的印象。”
“那些奇怪的小孩还有纸人,果然是你搞的鬼。”
“我也是为了自保,却没想到你俩还是有些能耐的,把那些个纸人都给烧光了,虽然收复那些鬼魂并不难,但是我还是有些心痛的。”
我的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他给我来了个脑瓜崩,真的怪疼的。
“而且你胆子可比之前大多了,居然直接以这种自杀式的方式来找我,也算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我的余光看到他微微点头,似乎对我还有些赞赏。
“你这些鬼还真没白见,不过像你这么倒霉的孩子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再次走到我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捆在我身上的那些头发消失不见了,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和肩膀。
他继续说着。
“虽然不知道你的生辰八字,但是凭我的本事还是能看出来一二的,可是你还真是怪,明明是平平无奇的命数,却遇见这些个光怪陆离的事情。”
我对上了他的视线,这却让我有些脊背发凉。
“看在你没有要对我动手的样子,再加上我也命不久矣的份上,告诉你,你和孙晓,最后都难逃一死。”
记忆里,那场幻梦中,在楼里烧纸的无脸人,他手中的遗像里,正是孙晓的照片。
虽然我不知道孙晓的视角里面是什么,但是她的状态也大致能猜出来,我的遗像也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算是……死亡预告吗?
那我好不容易想到的新出路也彻底破灭了。
这倒也是,人都死了,还考虑吃饭挣钱干什么。
突然,他干瘦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拽着我就向前走去。
我没有准备踉跄了一下,他也不怕我一个没站稳直接给他老骨头压个粉碎。
“要不是孙晓的身体正处于虚弱的时候,她还真不太好抓。”
我们顺着山洞,一脚深一脚浅,拐过一个弯,进入了另外一个石室。
孙晓紧闭双眼,脸色惨白,正漂浮在空中。
“你算是识相,要是你刚才准备攻击我,对我赶尽杀绝,我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立马失去生命。”
说完他抬头看着我,我鼻子上出了一层薄汗,我们之间的实力有些绝对性的碾压。
虽然我现在被迫给鬼打工,但是也没必要送命。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人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看着他的背影,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我靠近他,缓缓地说道。
“第四个人是一个中年阿姨告诉我的,她的手上拿着化验单。”
听到我的声音,老赵的身体一怔,一瞬间僵硬在原地。
我继续试探性地问道。
“他……是你老婆吧,你做这一切是不是为了她?”
我看到老赵的肩膀颤抖了起来,能看出来他在拼命地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它爆发出来。
我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或许你可以跟我聊一聊,毕竟你刚才也说了,我们并没有那么对立,我也只是个被迫打工的,或许可以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
他微微偏头,我抿着嘴给他了一个微笑。
我的个子比他高很多,一低头我便看到了他干瘦的脸颊上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老赵的身影看起来更加的瘦弱了,他现在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努力地将自己蜷缩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他的情绪才不会漏出来。
“我并不怕死,或者说,我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太久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孤独又寂寥。
“你说的没错,她是我的老婆,她在很久以前得了一场重病去世了。”
他的声音有压不住哽咽。
“你应该知道,做我这一行的,会遭遇五弊三缺。”
我点头,但这个角度他应该看不到,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道。
“我是孤儿,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个有缘的道士,成了我的师傅带着我走南闯北,我也跟着他学了不少的本事。
后来师傅死了,我就凭着他给我的本事吃饭。”
他的声音还是有点骄傲的,还微微抬起了头,似乎在回想自己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我还是有点东西的,挣了不少的钱,后来遇到了我的妻子,我们结婚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
他停了下来,喉结不断地滚动,眼睛无神地看向前方,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但还是因为命运使然吧,有一年女儿得了重病,我的那些钱花了个精光都没能把她给救回来。
从那以后我的妻子也郁郁寡欢,因为房子也因为治病卖了,就租了那间小小的砖房居住。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她的状态有所好转,我们平平淡淡地度过了剩余的人生。
我别无所求,只希望普通地活着,可是命就是这样,她被查出了肿瘤,可我根本无力支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逐渐流逝。”
说到这里,即使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可是我感觉到他的已经情绪开始崩溃了。
“这些年我无论怎么努力,根本攒不到任何的钱财,可以说五弊三缺,我基本占了个遍。
他苦笑道。
“就算我的本事再大,我也挽不回师傅,救不回女儿,也支付不了高昂的费用。”
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的皱纹因为苦难而变得更加深刻,我甚至觉得自己也会被吸进那个缝隙中。
他又将头扭了过去,一抬手,手指微微一抖,孙晓便慢慢地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