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左右为难
作者:我是吕子乔   至暗光明最新章节     
    王天明眯起眼睛来,又点了一支烟,他的手有点抖,尘封的记忆一旦开启,是那么真实,又那么残酷。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儿子说接下来发生的事,那些往事,难以启齿。
    他的嘴又粘又涩,讲了这么久的话,抽了这么多的烟,连喉咙都火辣辣的起来,于是伸手去摸桌子上的茶杯,谁知里面早已空了。王洋见状便接过来,在架子上拿了一个茶包,去饮水机倒了开水。
    王天明一般是不喝茶包的,嫌它少了些许茶味,不过有时候实在忙起来没有功夫泡茶,茶包也是个选择。王洋是来听故事的,自然不会在泡茶上面下功夫。
    青绿色的茶汤喝起来有些涩,王天明微微皱了眉头,还是拿起杯子来呷了一口。他避开王洋探究的眼神,低下头来。
    接下来的回忆变得混沌起来。他已经记不清当天晚上是怎么回事,许是吴梅温柔的抚摸,许是那夜夏风的吹拂,他突然变得十分激动,一把抱住了她,深深地吻了下去。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的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叠了放在一边,房间里显得尤为干净整洁,再看旁边,吴梅早已走了。
    他正发呆,突然听到外面有开门的声音,连忙穿了衣服出去查看,却是王天亮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进来,告诉他母亲昨夜已经去世了。
    后面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医院,怎么和王天亮一起料理母亲的后事,父亲的精神早已垮了,躺在床上根本不能理事,只有哥俩强撑着到处张罗。
    他不记得吴梅有没有来参加母亲的葬礼,只知道黑压压的人群来了又走,一个个重复对他说一些话,但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只是木然地应着,机械地打点着一切。
    忙完母亲的事,又要照顾病床上的父亲,直到父亲刚恢复到能在家里走动的时候,紧接着又到了开学时间。
    收拾行李的时候,王天亮提醒他有没有问吴梅要不要一起走,他的脸上才有了些许表情,那是愧疚、惊讶,还有些许后悔。
    那一晚之后,吴梅又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个梦,一场春梦。
    王天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道弟弟是因为抹不开脸,还解劝了一番,说母亲临走前已经认可了吴梅,不要有心理负担,除非对方有了别人,否则,大可以放开了手脚去追。王天明听罢只是苦笑。
    回到学校,他刚把行李放下,邵梅就像小鸟一样扑进他的怀里,搬着他的脖子有说有笑,直问他这两个月怎么过的,想不想她?又嗔着他不经常给她打电话。王天明苦笑起来,这两个月时间,他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偶尔他也会去生产队的小卖部打电话,但当着老板和邻居的面,他说不出亲昵的话。
    邵梅知道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在信里安慰了几句。王天明原以为她今天见他,会和他谈这些事,但她只是了了两句带过,便开始聊她在寒假里又见了谁,又去哪里玩,眼见王天明情绪不高,便说道:“别不开心了,走吧,我们出去玩,玩一玩不开心的事就过去了。我朋友在市中心开了个卡拉ok,装修得可漂亮了,又能唱歌又能喝酒,我暑假去了好几次,实在好玩!我们走吧,我们一起去嘛,包你很快就开心了。走嘛,走嘛,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我都想死你了。”说着嘟着嘴巴凑上去。
    王天明却止住了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他对邵梅的反应有些失望,原以为她见了面会认真安慰他一番。谁知她从头到尾只顾提自己的事,对他的事愣是一点都不关心。
    邵梅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十分光火,正要发作,恰好王天明的舍友也拎着行李箱进来,一见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笑道:“哦哟,我来得不巧!”说着,作势要退出,邵梅连忙换了一副笑脸,连忙叫他进来,热情地寒暄了一阵,又瞥见王天明始终耷拉着脑袋,心里越发气恼,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王天明也不去追,自顾收拾床铺。他今天的表现,倒不全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更重要的原因是,吴梅。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两个女人的问题。面对邵梅他总是很愧疚,但想起吴梅,他更心疼。
    但无论他有没有做好准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开学后,他去找过吴梅几次,但都没有找到。他原想着吴梅会去找他,可也没有。就在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时候,事情却以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爆发了。
    一个月后,吴梅在一次体育课上意外晕倒,被送进校医院,很快,她怀孕的消息在学校里不胫而走。罗毅气冲冲地找到王天明宿舍,兜头给他两拳,打得他倒在地上起不了身,随后就扬长而去。
    再然后,就是邵梅拽住他在小操场里兴师问罪,王天明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邵梅脸色大变,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跳脚大骂他是流氓、负心汉,欺骗她的感情,若不是她帮着他向老校长求情,他现在早就滚回老家去当农民了。她这么对他,他却恩将仇报,欺骗她的感情不说,还搞大了那个贱货的肚子。
    王天明本是默不作声,对她的责骂照单全收,只是想让她出了气就好,但听到她骂吴梅是贱货时,却也忍耐不住:“你打我骂我都好,不要骂别人。她不是贱货。”
    谁知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口,顿时火上浇油,邵梅柳眉倒竖,杏眼圆瞪,伸出一个指头点住他:“你,你,你还敢替她说话?她不是贱货能随便和你上床?她就是下贱!一个没爹没妈的下贱女人,心甘情愿爬上男人的床!她是不是嫉妒我啊?所以用这种手段抢我的男人?我的男人是那么好抢的?她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见到我和你好,她就嫉妒!所以才这么下作!这个贱货!婊子!”
    王天明心里的火开始腾腾地燃烧起来,邵梅这些话就像鞭子一样打在他的脸上,他恶狠狠地吼道:“闭嘴!”
    许是他的气势镇住了她,邵梅果然闭了嘴,脸色颇有些畏惧,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又开始谩骂起来:“你让我闭嘴?你算老几!你出轨了那个贱女人,还敢让我闭嘴?你这个王八蛋,你心疼她了?是呢,她都有了你的野种!你们俩真是一路货色,乌龟配王八,一路不分家!你去娶她吧,不识抬举的东西!保佑她生出个儿子没屁眼!”
    王天明气的脸色铁青,把一双拳头攥得咯吱作响,邵梅却不管不顾,兀自叫骂不止。王天明终于忍无可忍,一拳砸向她身边的树干上。一个带血的拳印便留在上面。
    邵梅吓得住了嘴,定了定神,见他脸色不同往日,显然是动了肝火,于是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骂出来。
    原以为两人就这么算了,谁知隔天邵梅又笑吟吟地找了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样有说有笑。
    王天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你不生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情人哪有隔夜仇的?过去了就过去了。”
    王天明却不信,换做任何一个人,这样的一件大事都不可能轻轻放过,他生怕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亲爱的,我爱你,不能没有你。我这么爱你,所以当然不能忍受别的女人和我抢你了。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大发脾气。可回去以后我就后悔了,我太爱你了,一想起没有你的日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我不能没有你。”说罢,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看得他的心都软了。
    他叹了口气,若是拒绝她,终究是于心不忍。若是答应了,将来这势必是一根刺,无论如何都拔不出去。再者说了,吴梅怀的毕竟是他的骨肉,即便她现在对他避而不见,这件事终究要有个了局。
    他的意思是,只有狠心和邵梅分手,吴眉才有可能生下孩子。不管怎样,他都需要担起责任。这样想定,他刚要开口,邵梅却悠悠地说道:“我刚刚听说了,她走了。”
    王天明大吃一惊:“她走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只听说她退了学,回家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上午就走了。”
    难怪昨天他在她宿舍门前等了一天,都没见到她的人影,她的舍友们见到他也纷纷避之唯恐不及,谁都不愿意搭理他。原来是这样!
    他立刻站起身来,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邵梅着了慌,拉住他的袖子问道:“你这是干嘛?”
    “回去,我得找她问清楚。”
    “我听说她已经做了人流,她的舍友陪她去的。怎么,你舍不得了?”
    王天明吃惊地望着她,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蓦地,他突然抓住邵梅的双臂摇撼,声嘶力竭地喊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邵梅被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嗫喏着,却不敢出声。倒是隔壁宿舍有人听见,伸头来探个究竟。
    “滚!”王天明大吼道。那几个脑袋连忙缩回去了。
    邵梅哭道:“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松开手,眼神却依旧阴沉得可怕。邵梅揉了揉手臂,畏怯地看着他,说道:“我也是听说的,她昨天就办好了退学手续,走了。”
    王天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害了她。我也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你就当错认了我,咱们分手吧。”
    “你要和我分手?王天明!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会后悔的!”她一边大喊,一边哭着跑出门口。
    王天明没有耽搁,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几件衣服,往行李箱里一塞,拖起来就走。走廊里的隔壁门洞里,那几个脑袋又伸出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帮我请假,我下周回来。”他就近逮住一个脑袋,声色俱厉地对他说道。那个脑袋连连点头。
    他赶到火车站,临时买了张票。好在不是节假日,火车票还宽裕。一路上,他只嫌火车太慢,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去。
    好容易到了村口,远远地看见父亲佝偻着背扛着锄头在前面慢腾腾地走着,才一个多月时间不见,他的背竟然弯成这个样子。王天明眼睛一热,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叫了声:“爸。”
    父亲仿佛没听见似的,照旧往前走。王天明以为父亲没有听清,提高声音有叫了一声:“爸!”
    但父亲还是没有反应,仍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王天明十分奇怪,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父亲这才转过身来,抬头看见王天明,吃了一惊,扯着嗓子问道:“你咋回来了?学校没上课?”
    父亲的脸消瘦了许多,也衰老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都颤巍巍的,王天明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轻轻说道:“我回来办点事。”
    父亲现出困惑的神色,又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原来短短一个多月时间,父亲伤心过度,耳朵竟然听不见了。
    母亲走后,王天明去上学,王天亮又忙着生意的事。虽然他提过让父亲跟他一起出去,彼此也有个照应,但父亲坚决不同意。一来人年纪大了,念旧,一个地方呆久了有感情,不愿意挪窝。二来,他不想给儿子添麻烦,自己还能动,种种庄稼,做做农活,心里踏实。最关键的一个,是呆在老伴待过的地方,想她的是时候,随时可以去看看。要是离了这里,老伴想回来的时候,找不见他,该伤心了。因此,他拒绝了王天亮的提议。
    王天明抢过父亲手上的锄头,一手拉着行李箱,对着父亲的耳朵大声说道:“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