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孤独
作者:我是吕子乔   至暗光明最新章节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虽然是肖路提出离婚,但现在起诉离婚的确是那个狐狸精。”江夏英顿了一顿,得意地看着江若华,等着她继续发问。
    “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之前不是肖路提出了离婚?如果林颖想离婚,答应就是了,又起诉肖路做什么?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江夏英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你听不懂就听不懂,怎么又扯上我来了?你忘了,她出了车祸。孩子没了,听说肖路知道后,赶到医院把她狠狠责怪羞辱了一番,意思是连个孩子都看不好,现在都这样了,还怎么有脸分财产。硬是逼她签字离婚。说来可怜啊,狐狸精在医院晕过去又救回来,早就流不出眼泪了。那肖路还那么逼她!真不是东西!那时候他们俩不也是这么对付你的?想起来我这火气又上来了……”
    “停停停,过去的事情别提了。那怎么又扯到起诉了呢?”
    江夏英被她这么一打岔,颇不高兴,就有些意兴阑珊:“起诉?那女的本来就是律师,一个女的熬到那么大年纪才结婚,你以为是什么善茬?我听说那个女的早就找了什么私家侦探调查肖路,好像查出来什么东西,就报了警,还起诉离婚。啧啧,你看看这女的手段,阵脚是一点不乱!这点上你可比她差远了,离个婚差点要死要活的……”
    江若华有些恼火,一口截断母亲的话说道:“好啦好啦,别说那些了。那车祸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严重?她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这我哪知道那么清楚?只知道她带着孩子出门,被一辆拉货的皮卡撞上了,车辆侧翻,孩子才那么点大,哪受得了?她倒是没多大事,听说只是受了点伤。哭得死去活来的。肖路这人真不是东西,都这个时候了,还火上浇油,你说那女的能不跟他拼命?”
    江若华点点头,趁你病要你命,这是肖路的风格。这种人从来不肯吃一点亏,本来就要离婚的,正好趁这个机会狠狠折磨林颖一番,搞得她神智失常再逼着离婚,事情就顺利多了。这种手段和套路,他是没有一点变化。只是他大概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林颖还能这么刚、这么狠。这才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他们要离婚真是太可惜了,江若华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若是这么轻易地离了婚,再流入未婚市场去祸害别人就不好了。她转而又想起那日看见坐在肖路车上的妖娆女子,不由得点点头,赞叹了一声,肖路的办事效率是不错的,这点上不服都不行。
    看来这件事是不能善罢甘休了。以他们俩的能力看,这才叫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说起来,作为旁观者,她倒是很想看看林颖怎么对付肖路,想必以专业律师的能力,这一战会分外精彩吧?
    江天禹推门进来:“你们娘儿俩的体己话说完没有?孩子们都说要回家呢!”
    江夏英没好气地回道:“去去去,和孩子们说声,一会儿就来。你这人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不说着哄哄孩子,倒和他们一起来闹!”说得江天禹吐了吐舌头,连忙掩门出去。
    江若华却站起身来:“不早了,也该回去了。你们也早点歇着。我过几天再来。”
    江夏英一把拦住,笑道:“等等,我还有话没问你呢。那个王总怎么样了?这次去那里玩了这么久,可是说了什么?”
    “你别想多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就是放假了过去玩玩,哪有什么事。”江若华脸色十分不自在,她不喜欢母亲这样的语气,这不禁让她想起涂建明的事。
    “没什么?他能把孩子托给你照顾?这要不是有什么事,说出来谁都不信。”江夏英眉开眼笑,“说起来,王总长相不错,年龄嘛,也可以,你们俩都是单身,要是有点想法也不奇怪嘛。”
    江若华心里有火,虽然经过涂建明的事情之后,江夏英不再一团火似的催婚,但见过王天明之后,又是没口子地念叨起来,江若华劝过几次,好容易消停了一阵子,今天见了王靖雯,席间的各种套话问话已然不像话,江若华只怕她又像之前一样出各种馊主意,把关系又搞得一团糟,因此便不耐烦起来:“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没什么事就是什么事。他在我这里买了保险,这么大一个单子,我巴结他还来不及呢!他让我帮着做点事,价值交换而已!你别整天瞎打听,让人笑话!我的事,你别瞎操心。”
    见女儿面有愠色,江夏英只觉得一股火气便要喷薄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下来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女儿事业渐入佳境,家里的大小事一肩挑,俨然一副女强人的样子,不再像当初一样唯唯诺诺,于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自己原是一片好意,想要在她的终身大事上助力一把,谁知竟被这样一番抢白,心里有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十分难看。
    江若华见母亲脸色剧变,自悔刚才失言,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种事勉强不得,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处理,你可千万别瞎捣鼓,将来弄得大家难看就不好了。”
    江夏英脸色这才渐渐回转过来:“你知道我是为你好就好。唉,我也是担心,你这……不说了,你自己上点心,年纪不等人啊……”说着,垂下泪来。
    江若华哭笑不得,只好安慰了她几句,带着孩子回家了。
    一路上她开着车,两个孩子在后座嘻嘻哈哈地说笑,夜色漫上来,一阵急雨扑上车窗,把整个世界都淋湿了。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挣扎着在雨幕中撕开一道缝,然而那道缝很快又被雨水填满了。
    沿路上的路灯疑惑地昏黄着,路上很快积满了水,灯光下水波粼粼地向后退去,她似乎觉得自己驾驶的不是一辆车,而是一艘船了。
    回到家里,她打发两个孩子洗漱睡觉,自己也换了睡衣,在床上躺下来。
    南方的春天是潮湿的,从门外一路滴滴答答地延伸进房间里来,蕴成一团湿气躲在衣服里、床单上、皮肤里,黏糊糊、湿哒哒,散不开去。江若华有些烦躁,打开空调的除湿功能,开了一会儿之后,方才觉得好些。
    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又想起母亲说过那些事——林颖、车祸以及孩子……她想不明白,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她该给林颖打个电话吗?
    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林颖这个时候大概是谁的电话都不想接,或许,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
    她突然从床上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女儿的房间,猛地打开门,两个孩子还未睡觉,正脸对着脸说着悄悄话,听到声响回头一看,见到江若华的神情都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若华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没事,我就过来看看你们睡了没有。”
    肖伊一欠起身子来,疑惑地说道:“你就是过来看我们睡了没?你这眼神好奇怪哦。”
    王靖雯也莫名其妙:“江阿姨,你不是生病了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看看,呃,你们,老是说话,”说着,她紧紧地抱了抱女儿,让她照旧躺下,给她噎好被子,又拍了拍王靖雯,“没事了,呃,今晚很潮湿,我过来开下空调,早点睡,晚安。”
    关上房门,她还听见王靖雯问道:“你妈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我也不知道,她有时候就这样。没事,睡吧。”
    江若华回到房间,重新在床上躺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但总觉得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至于为什么,她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一个晚上,她翻来覆去地做了许多梦,梦里女儿还是六七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和她一起在游泳池里游泳。突然女儿呛了一大口水,双手双脚在池子里乱划,到处抓摸着什么,江若华连忙冲过去一把抱起,使劲地给她拍背,女儿咳嗽了一阵,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江若华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衣服潮乎乎的,她出了一身汗。
    空调还在嗡嗡地开着,房间里冷得像冰窖,可她却一身冷汗。她定了定神,打开床头灯,橘黄色的灯光温暖了眼睛,房间里一切如常,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窗户,柜子、箱子都安安稳稳地站在角落,她这才觉得一颗心慢慢平复下来。
    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正是凌晨三点。夜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现在都睡得正熟,她想去女儿房间看看,又担心吵醒了她们。想了又想,还是作罢。
    可是她的一颗心还悬在空中,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难受极了。真想找个人说话啊。可谁又会愿意在这半夜三更听她说话?她每天都在说话,和同事、客户、孩子、父母、快递员、店员等等,和各种各样的人说话,但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张着嘴,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个人说话。世界上那么多人,却找不到一个随时可以说话的人。
    孤独就像潮水一样,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开始,她抗拒着它,不允许它靠近,她拼命挣扎,给自己找许多事做,工作、看书、搞卫生、看电影,她默默地、努力地、想各种办法远离孤独,有时候看似已经成功了,但它总会在她不留神的时候、能量低迷的时候,疯狂地反扑上来,瞬间将她淹没 。
    每当孤独来临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沉入了深海,眼睁睁地望着天空和光一点一点消逝,鱼群一浪一浪地从身边游过,却始终没有触碰到她。她觉得冷,然而冷还是有知觉,因此更加痛苦。她一直沉,沉到没有光的所在。
    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痛苦万状,一夜一夜失眠,可第二天还要顶着乱糟糟的心情去上班,还要装得和没事人一样。
    后来她终于学会了,既然它一定要来,那就适应它、习惯它。于是当孤独疯狂地朝她扑来的时候,她站住了,拥抱了它。尽管它的冲击力几乎把她瞬间击倒,但她还是承受了下来。它像狗一样舔着她的脸,她皱起了眉头。
    于是它折腾了一阵子,最后无趣地走了。
    现在她明白孤独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种情绪。它和所有的情绪一样,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她为什么要讨厌自己的一部分呢?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呀!于是她仔细地审视它,接受它。当它来临的时候,她静静地等着待着,它静静地经过她,再静静地离去。她眼角噙着泪,目送它远去。
    她等着它走,但今晚它似乎在这里停住了。四周静极了,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这寂静无限膨胀,几乎和宇宙连为一体。她抓起手机,打开微信,手指飞速地在通讯录上滑动。
    几百号人的微信上,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笑了,手指停在王天明的名字上,打开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在吗?”
    但那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她不想被他误会,在这样的深夜,在这样的时刻,这样两个字处处透露出寂寞和暧昧的气息。她不想让他这么以为。
    关掉手机,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床头的一本书,强迫自己看进去,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些字和标点符号之间却没有一点关联。
    窗帘微微有一道缝,有一道光透进来,渐渐地越来越亮。江若华打了个哈欠,已经六点了。然而她的头昏昏沉沉,眼皮却渐渐沉了下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