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臣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棂哐当作响。
片刻后,他缓缓放下手,目光落向窗外:“政儿,你先出去。”
“我……”
时序政想要留下,但被季昌宁伸手按住,他不解的看向季昌宁,对方脸上的安抚,让他明白,现在这个时机并不合适。
于是他只好默默退下。
临走前,他担忧地看着季昌宁。
然而对方却给他了一个放心的微笑。
房内恢复安静,只听得窗外寒风呼啸。
“先吃饭吧。”裴书臣站起身,没再看季昌宁,而是走向窗边,负手而立。
似乎不愿意跟季昌宁正面相对。
季昌宁没说什么,沉默着拿起饭菜,裴书臣刚刚给他布好,经过一段时间,此时温度正合适。
看吧,他不是不会照顾人,相反,他很会照顾人。
他只是不喜欢你罢了。
脑海里那个小人,一遍一遍,不停的重复着这些话。
季昌宁不愿再想,索性埋头饭菜中,即使在床上坐着,吃相却依旧有礼有节。
余光偶尔会瞥到裴书臣,只是对方一直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跟他多说一句话。
微微叹息,年长的师长,终究还是选择主动化解师徒之间的矛盾。
转过身瞧着他碗里的饭菜,又是下意识念叨一句。
“菜冷了,就吃别的,不要勉强。”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季昌宁下意识抖了一下身子。
“咳咳……咳咳——”
他呛到,猛烈咳嗽。
裴书臣拧着眉,抽出手帕,带着指尖的余温与淡淡的墨香,递给季昌宁,口吻不自觉缓和些:“慢些吃,无需着急。”
不经意间,目光滑向季昌宁胸前,刺目的血迹,如同一朵绽放在霜雪之中的红莲。
“吐血了——”
明明是疑问句,却说的如此肯定。
季昌宁这次低头看向胸前,放下碗筷,微微点点头:
“嗯,不多,只是没处理,您不用……”
他想说:您不用担心。
可是一想,裴书臣怎么会为他担心?
苦涩笑了笑,开玩笑似的收回了话,“您不用怕,朕不会诬赖您的。”
“又想挨打了是吧。”裴书臣瞪了季昌宁一眼,“这些都给好好给老夫记账,等你认回师门,一并跟你算了!”
“嗯……”季昌宁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前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机械地拨弄着饭菜。
突然一只有些带有老茧的手掌,轻轻落在了他头顶。
季昌宁下意识抬头,却对上了裴书臣平静的视线,那双眼里,满载的都是复杂。
“宁儿,我们总该好好谈谈。”
额前的碎发被抚开,露出一张有些皱纹的面容,却有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
季昌宁的心,瞬间被塞满,他没动弹。
“如果你愿意的话——”裴书臣犹豫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季昌宁还是没动,直到良久,才艰难地点点头,“嗯,好。”
其实自晚宴之后,这么长时间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们都该谈一谈。
成年人,一味逃避,又能得到什么呢?
裴书臣有些自嘲的笑了,手掌落到实处,这次不再是拂开季昌宁的碎发,而是真真实实的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成年之后不愿轻易表达情感的父子,儿子只单单是被摸了摸头,却感到格外亲切。
“哈戳戳。”
裴书臣笑骂了一句,季昌宁没听懂,他生在皇城,一生都在围绕政权,也没出去看过几次。
这游山玩水学来的民间俗语,自然听不懂。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
“没什么,以后再告诉你。”
屋内静谧无声,两人皆沉浸于各自的思绪之渊,一时间,相顾无言。
直到季昌宁吃完,裴书臣才叫了一声,“张嘴。”
语调虽依旧带着几分惯有的威严,却也有丝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在其间流淌。
季昌宁微微一怔,抬眸间,瞧见裴书臣手中稳稳捧着药碗,他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接。
裴书臣见状,微微挑眉,目光中带着些许嗔怪,轻轻瞪了他一眼。
季昌宁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尽管如今师长不复从前严苛,可深入骨髓的敬畏,依旧如影随形。
“我自己可以的,这样会麻烦您……其实不用这样……”
“闭嘴、吃药。”
简洁干脆,当着外人之面,给足季昌宁身为帝王的颜面;
而独处时,骨子里的急躁虽仍会偶露峥嵘。
“手抖成什样了,回头再把药抖洒了,白费老夫功夫!”
分明是颇为嫌弃的话,可还是喂药时,总还是会轻轻吹一吹,保证不烫了,再送到他嘴边。
嘴上不在意季昌宁吐血,但手上喂着的药,却一点不含糊。
季昌宁双颊似火在烧,头垂得极低,目光焦着于药碗,不敢稍动。
别说裴书臣喂药,他没经历过,就是其他人,好像也没有。
他对药这个东西,一向就是——端上来,一口闷。
又或者直接倒掉。
一口、一口的喝,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件陌生的事情。
“苦吗?”
“嗯?”季昌宁愣住,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温情里回过神来。
裴书臣转身放好药碗,从怀里摸出了一颗李寰饧,递给季昌宁。
“从前你们这几个孩子,来府里年纪都小,净闹腾,老夫身上不备着糖,你们准得没天没地的哭。”
季昌宁接过,呆呆看着那颗糖。
“这个还用老夫喂?!”这次是真嫌弃。
……
“不、不——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