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破旧的小巴车摇摇晃晃开在泥泞的山路上,是私人承包的,见人招手就停,这段山路,只要上车,不论从哪里上车,一律五元。
开开停停,一向身体强壮的陈羽西,开始有了晕车的感觉,一阵阵酸水往喉咙里涌上来,终于,在这个小巴车再次停下来揽客的时候,受不了了,半道下了车。
靠在山路旁的田埂缓了好半天,才勉强压住了恶心的感觉。
极目眺望下,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什么是荒凉和贫瘠。
去过金牛山,去过金龟山,到了这里,才发现,同样是山,金牛山和金龟山还是有生机多了。
这里是x市下辖的l县,l县里的一个村落,在一座山上,冯晓君的家就在这个村子里。
自从复课后,冯晓君再也没跟她们一起吃过饭,每到饭点,总是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借口推脱。
即便是跟陈羽西在一个班级,课休时,刻意的回避…就算陈羽西再迟钝,也感觉出一点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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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弟有点躲着我!”
“我帮不了你!”韩子钦靠在陈羽西身上,把玩着陈羽西的手,低垂着眼眸,她能做到不生气已经是她能帮的最大的忙了。
“要不,就不管她了?”
“好啊!我看你做不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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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麻烦问一下,冯晓君的家在哪里啊?”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天,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变得越来越沉重,脚底和脚四周粘上了厚厚的黄泥。
好不容易碰到的村民“大哥”用当地话一通劈哩叭啦,三个字:听不懂!
好奇怪,明明都是x市管辖区,l县的土话跟x市的土话怎么就不互通呢?对方连说带比划,陈羽西极力理解了一番,也就听懂了一个关键的词:往上。
本来不想管了,怎想发生了一件让她不得不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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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听说了吗?冯晓君跟新来的语文老师…好上了!”
“不会吧?聂老师长得这么帅,会看上她?”
“那肯定是她硬扒上去的呗!不然,怎么会换她当语文课代表!”
“怪不得,我也觉得聂老师对她好得不像话!”
“真是看不出来啊!”
“穷则思变呗!”
“哈哈哈,这个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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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毫无证据的、关于师生恋的谣言突然间传播开来,等传到陈羽西耳朵里的时候,冯晓君已经回家了。
恶毒的话语铺天盖地传遍了整个校园,这种事情似乎不需要证据,只要靠想象力和上下两片嘴,就可以从一个怀疑变成了铁打的事实。
至于深处旋涡的女主角,是谁不重要,只不过现在是个穷人家的普通人,让说客多了更刻薄难听的话。
谣言止于智者。
可是,世间又有几个智者呢?
多的不过是,八卦的人罢了。
脚步越来越沉重,陈羽西的心情很复杂、很矛盾。
既想快点找到冯晓君的家,又想慢点见到她。
见到她,说什么呢?
跟其他人不一样,从认识她的那一刻,就是带着浓浓的同情心。
为什么命运要反复玩弄一个穷人家的女孩子?
在学校,大家都穿着校服、吃食堂,不特别去留意的话,感觉不到贫富差距。
但现实情况往往让人窒息,就如现在。
当这条山路走到头时,冷冽的寒风吹过脸颊,即便泪点极高的陈羽西,也被呼呼的山风吹出了眼泪。
三间土坯房,在山顶上…瑟瑟发抖。
一个穿着红色花棉袄的小小身影,蹲在院子里,把一把把青菜用稻草打着结,两只手早就冻得通红,头发也在寒风中凌乱着。
在她旁边,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跟她干着同样的活,只是手脚没有她那么伶俐。
两个人时不时交谈着,用土话。
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就那样伫立着,擦掉了迎风泪。
突然间,刚刚路上碰到的那个大哥出现在陈羽西身后,哇啦哇啦朝蹲在地上干活的两人说着土话。
“红色花棉袄”循着话音抬起了头,一眼就看到了“青春里的那抹阳光”,只觉眼一热,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下来了。
快速抬起手胳膊,擦掉了没忍住的泪水,跟阿嫲说了一句话后,冯晓君站起了身,一下子有点腿软,蹲在那里太久了,脚有点麻了。
走到水缸那里舀了一瓢水,仔仔细细把手洗干净了,擦干净手,才走向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的人。
“去屋里!”冯晓君拉着陈羽西的衣角,就像第一次见她那般。
“这里冷,你穿太少了!”明明自己的手已经冻地没了知觉,第一时间从一个装衣服的箱子底部,拽出了一件崭新的灰色花棉袄。
“穿着吧,没穿过!”
“好!”陈羽西接过棉袄,穿在了身上,虽然略微显小,还是觉得身体暖和了许多。
眼睛情不自禁开始打量起这间土胚房,她第一次看到这种房子,一直以为这种房子早就绝迹了。
一张…床!如果这个也能称之为床的话。
就是一块木板,下面垫着砖头和…一些书籍。
木板上堆放着稻草,稻草的上面铺着床单,床单上放着两床看起来不太厚的被褥。
一张不太大的四方木桌,配着几张木头凳子,木桌上放着两个茶缸和一个暖水瓶。
墙上挂着一些腊肉和火腿肠,大概是用来过年的吧。
两个字:简陋。
“喝水吧!”一个崭新的茶缸里,水中一片片绿油油的茶叶在翻滚,就如陈羽西的心一般。
陈羽西敏感地发现,从刚开始,到现在,冯晓君说了好几句话,却没叫她一句三哥。
“外面的那个是姥姥还是奶奶?”
“奶奶!我们这里叫阿嫲。”
“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没有回答,只有泪水嘀嗒的声音。
陈羽西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了桌子上。
“拿起笔,我说你写!”
“写什么?”
冯晓君没想到陈羽西居然找到她家里来,如果说,之前还有一层浅浅的遮羞布,此刻,她觉得自己跟赤身裸体没什么区别,最让她崩溃的是,这副躯体还如此丑陋不堪。
“今日冯晓君因追求人生梦想向陈羽西借款十五万元,承诺在二十年内还清,本借款不计利息!特立此据!”
没有落笔的声音,只有吸鼻子的声音。
陈羽西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了冯晓君。
“我没有!”终于忍不住,一声暴哭。
“我知道!我会找到造谣的人!”
如果你看到河里溺水濒临死亡的人,即便知道那人对自己有心思…这个手伸还是不伸?
“聂老师是好老师,都是因为我…”
而且这个濒临死亡的人,即便是在最后一刻,却还是在想着别人?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陈羽西…”
最后,没有三哥,始终,还是一句陈羽西。
陈羽西,你这样,我怎么忘记你?
冯晓君压抑着的情感化作了一股股的泪水,抹到了那身刚穿上的灰色花棉袄上。
她自认为是坚强的人,父母罹难时,她都不曾这么哭过,所有的崩溃和眼泪都给了这个叫做陈羽西的人!
外面传来阿嫲哇啦哇啦的声音。
“我要帮阿嫲的忙了!”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哭泣的时间。
“什么忙?我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