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高庭。
威廉碧舍普公爵一步步的走上王宫的台阶,宫中挂满了白色的幔帐,绣着光明教会的标志,梦豆蔻的香气厚重的如有实质,据说这种香料可以缓解疼痛,放松精神。可威廉作为一个健全的人,闻着这厚重凝实的香气,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里越来越像教堂了,威廉公爵心想。
他走到寝殿的门口,一位气质优雅,衣着华丽的银发女性正好从里面出来。
“王后陛下。”公爵大人立刻单手覆胸,鞠躬行礼。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需要向我行臣子的礼仪……哥哥。”王后已经不在韶华,细纹偷偷的爬上了她的眼角,接连的丧子之痛让她的面容带上些愁苦。她看着公爵大人严谨的礼仪,张了张口,“算了……你进去吧,乔治他这会儿还醒着。”
威廉颔首,为帝国尊贵的王后让开道路,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后,才推开了国王寝殿的大门。
乔治碧舍普,盖亚帝国的第七任接班人,此时正倚靠在自己最常待的躺椅上阅读着大臣上报的事务。九月的白日明明还十分温暖,他的身上却已经盖上了厚厚的羊毛毯子。
“乔治——”威廉走进来,对着自己的弟弟无奈的叹了口气,“医生已经多次强调,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休养,不能劳神。”
乔治国王轻轻笑了一下,顺从的放下了手中的纸卷,“得了吧威廉,好像你以前有多听医生的话似的。小时候你生病为了不吃药,还带着我和茨尔维妮一起逃出皇宫呢……”
威廉最怕他聊这些,连忙摆手,“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时干的,现在我们都不年轻了。你应该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是啊,我们都不年轻了……”乔治望着窗外的阳光,恍惚的回应道。他已经很久没有站在那样的阳光下了。“咳咳——也不知道这样的秋日还再能看几年。”
威廉心中一痛,为自己刚刚的话语懊恼,急忙安慰着国王弟弟:“别说这种话,乔治。你不是说教会给你调配的新药剂很有效果吗?我看你今天的脸色就红润了很多。”他尽量无视国王陛下日渐凹陷的脸颊。
乔治勉强扯出一丝笑,“也许吧……抱歉,我最近总是会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
威廉走到巨大的窗台前,关上了窗户。“……我偶尔也会想起小时候,乔治。有时候我想,是我太自私了,如果我肩负起兄长的责任来,也许你和茨尔维妮都能过的快乐一些。”
乔治的眼神闪了闪,低下头落寞的问,“哥哥,咳咳咳——把王位让给我,你后悔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威廉摇了摇头否认道。“我从不后悔选择了和辛西娅共度余生。只是,我没想到放弃的代价如此之大。看到你和茨尔维妮互相怨怼折磨,我的心比被刀割了还难受……乔治,你和茨尔维妮都是我的亲人。”在外一向坚强果敢的公爵大人眼神中流露出悲伤。
“……王后被你惯坏了,哥哥。”乔治撇下眼角,淡淡的说。“一有些不如意,就大哭大闹。我对她真的没什么办法,从小她就只听你的话。”
威廉回过头,想劝国王陛下对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多些宽容理解,可是看到乔治枯黄灰败的脸色,想说的话又被堵在了嗓子之中。气氛陷入沉默。
“其实我也从不后悔——”
乔治突然张口,“我从不后悔从你手中要过继承人之位,威廉。”国王陛下低着头,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曾一次次的被父亲命令去寻你回家,你和温斯顿泰勒骑士,在城中扮演吟游诗人在街头献艺,再扮演游侠把钱撒给穷人。我一直知道你想要过的是什么日子,哥哥——你想要自由。”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那年光明节游行,父亲一再要求你不要乱跑,去和茨尔维妮一起上花车向民众问好。我知道,他们本来是希望将茨尔维妮嫁给你。”
“可你还是跑了……我找了你一天,最后在贫民区的酒馆中看到了你,你拉着风琴唱着歌,为贫民酒馆中的舞女伴奏,那舞女笑着把布满脏污的裙摆盖到你的头上,你却毫不在意,还哈哈大笑。那时候我就觉得,也许我能帮你得到自由。如果一定得有人被责任牵绊,那也可以是我。”
“乔治……”威廉听的心头大恸。
“咳咳咳——”乔治国王再次爆发了一阵咳嗽,他苦笑一声:“只是我没想到我的身体这么不中用,这么快就得靠你来帮我收拾局面。也许正因为这王位是我强求来的,所以根本不被光明神认可吧……不然碧舍普家族向来长寿,怎么偏偏我会如此,连我的孩子也……”
“噢乔治,我亲爱的弟弟。”威廉走到躺椅前坐下,抓住了国王那瘦到只剩一层皮的手。“别想太多了,你当然是被认可的,光明神认可你,主教大人也认可你,你是我唯一的国王。”威廉将额头贴在国王那枯瘦如鹰爪的手背上,向自己的手足誓约忠诚。
乔治看着这帝国唯一的公爵,向他毫无防备地低头露出最脆弱的脖颈。于威廉看不到的角度,慢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喉头再次传来痒意,乔治国王再次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他狼狈的接过威廉递来的毛巾,按在脸上。“这次叫你来是因为,主教大人告诉我,全国各地新选的神眷者已经陆续到达高庭,即将前往光明神殿接受教导。凯瑟琳如果再不回来,可能无法在明年的光明节上与圣女们一起登上花车,教会那边会有意见的。”
威廉看着乔治的因咳嗽而涨红的脸色,咬咬牙道,“这个周末我会再去劝劝她……”
“我劝你别费功夫了!父亲大人。”一个轻快的少年声音从门口传来,卡尼恩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卡尼恩!你的贵族教养呢!真是无礼!”威廉看着这个整天吊儿郎当的儿子就忍不住皱眉。“……别费功夫是什么意思?”
卡尼恩根本不在意父亲的训斥,他自行找了个椅子坐下,一脸八卦的向自己的父亲和叔父吐露自己发现的惊天大秘密——
“凯瑟琳是不会回来的,她恋爱了!”
对面躺椅上,盖亚帝国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成功的石化了。
“噢,父亲!你真应该看看她现在的模样。”卡尼恩回想起妹妹的蠢样,一脸坏笑。“她此时正在为一个小贵族家的少爷患得患失呢,怎么可能舍得回来?”
乔治国王先反应了过来,微笑着问道,“原来如此,孩子长大了啊。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哪一家的孩子?”
“别提了,我想看来着,她让我滚诶。宝贝的很呢!”
“哈哈哈——难怪你父亲总说凯瑟琳最像他,确实有他当年的样子了……”
叔侄二人愉快谈笑,无人在意的角落,银发的老父亲悄悄的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