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被蕾拉惦记上人头的卡尼恩毫不知情,跟着父亲和妹妹坐上马车一路疾行,等到了高庭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更惨的是,娇贵的少爷进了城也不能休息,而是稍作梳洗就被父亲拎着进了皇宫。
“噢,乔治叔叔,你怎么样?光明神在上,我听到消息时吓得差点昏过去。”才一进国王寝宫的门,凯瑟琳就看到卡尼恩调整好状态,动情的扑了上去,情深意切的关心着国王陛下的身体。
“咳咳——我没事,孩子,我没事。”卡尼恩浮夸的表演却令乔治国王十分受用,他露出笑容,甚至有了力气抬手拍了拍卡尼恩的手以作安抚。
两个人一副叔慈侄孝的样子,看的凯瑟琳十分佩服,她自问她做不到,只能老老实实的走到近处行礼,顺便观察下国王的脸色。
看上去,消息不是假的,他们不过走了一个月,乔治国王前段时间稍微有些红润的脸色此刻就又灰败下去,凹陷下去的眼窝能看得出来,他又瘦了些,甚至比之前的样子更糟了,而且——
他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更大了,凯瑟琳想要蹙眉的瞬间,急忙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的神色,对于卡尼恩更加佩服了,他怎么能做到离那么近还面不改色?
凯瑟琳扭过头,茨尔维妮姑姑就远远坐在自己专属的椅子上,正悠哉地看着手中的游记,对于一室来来回回的人没什么兴趣,只是在乔治国王偶尔发出咳嗽声时,便抬起头来悠然欣赏一阵。
身边传来一声叹息,威廉公爵对于这对夫妻之间的暗流涌动已经深感无奈,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也走到病床前,握住了弟弟的手,脸上的痛心倒是比卡尼恩真诚的多——
“我早就说过,乔治,你应该再多休息一阵子,你……”
乔治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咳嗽,凯瑟琳看到卡尼恩悄悄退到了一边,直到退到茨尔维妮姑姑的长椅上,凑了过去,又开始对着这一位撒起娇来。
威廉慌乱之中再也说不出责备的话,只顾得上照顾弟弟擦洗而后喝水。
“抱歉,哥哥,还是要麻烦你。”乔治大口喘着粗气,“我只是以为自己还可以,我真是太异想天开了。”他望着头顶,一脸绝望,眼角还滴下泪来。
“你当然还可以,你前些日子不是好了很多吗?你只是将自己逼得太紧了。”威廉也语气哽咽着。
凯瑟琳垂着头,面无表情的听着兄弟二人互诉衷肠,直到医师过来小心翼翼地提醒,喝药时间到了,两个人这才停下。
“谢天谢地。”茨尔维妮王后第一个站起身,丢下书册不顾威廉公爵的呼喊推开大门就走了出去,凯瑟琳犹豫了一瞬,也贴着墙退了出去。
来到长廊上,室内那种难闻的味道终于淡了些,她又能大口呼吸了,茨尔维妮姑姑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廊里如今只有她和守在门边的几位骑士,最为显眼的,就是那位帝国第一骑士,安琪的祖父,罗素骑士。
感受到了王女的注视,罗素伯爵犹豫片刻,便直接走了过来,朝着王女行了个礼——“日安,王女大人。”
“辛苦您了。”凯瑟琳轻轻颔首回礼。
“我的孙女被她的父母宠坏了,让您费心了。”罗素伯爵帮王女推开了走廊的窗子,低声说道。
“安琪小姐活泼可爱,是个很好的姑娘。”国王陛下身体再次走向衰败,让凯瑟琳接受到了罗素家族的靠拢之意,她夸赞着罗素家的后辈,释放自己的善意。
“——只是我刚刚回到高庭,国王陛下的情况令我十分不安。”凯瑟琳看着窗外初升的红日,语气透着疑惑,“在我和父亲兄长离开时,国王陛下的情况不是一直在好转吗?怎么突然会在晨会之后就……”
“那可能您要问负责给国王陛下诊治的那位主教大人才能知道了。”罗素伯爵垂着头。
凯瑟琳闻言转过头打量他一眼,似是在判断,他到底是真的不知情,还是依然对自己有所保留。
“不过,您知道的消息可能有一点偏差。”精明的老骑士感受到了王女的不信任,立刻有所回应。
“什么?”凯瑟琳挑眉。
“国王陛下他并不是在晨会后晕过去的,也不是在王宫之中。”罗素伯爵一边扫视着周围,语速极快——
“国王陛下是在光明神殿向父神祷告之时,受到了惊吓才晕倒,之后便一病不起了。”
凯瑟琳终于转过身,正视这位罗素家族的引路人,听他继续讲述。
“我有幸陪伴在侧,在国王陛下祷告之后,正准备和教皇大人一起向信徒们发放圣餐之时……您知道利奥波德·弗格斯吗?”
“……神殿的那位大学者?”凯瑟琳听过这个名字,光明教会内也有诸多学派,这是其中一派的代表人物,他虽然不是主教,但他传教无数,有许许多多的学生跟随他的脚步研究着光明圣经。
“没错……”罗素伯爵点点头,再次看了看周围是否有那些白袍,轻声说道,“利奥波德·弗格斯,在国王陛下在神殿台阶前发放圣餐之时,将自己身上涂满了羊油后,爬上圣台点燃了自己。”
凯瑟琳有些诧异,自焚?自毁之人在光明教会的教义中,可是无法进入神国的。
罗素伯爵反复吸气呼气,似是对于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感到极大的负担——
“他直到完全死去的前一刻,都一直在高呼……光明神已死。”
面前总是表情淡淡的王女终于变了脸色。
……
国王的寝殿中,威廉公爵一家人走后,所有的访客都被挡了回去,如今能进来的,只有侍者们,还有擅长医术负责为国王诊治的哈里斯主教。
“您不能太频繁的喝它……”国王陛下的窗帘被放下了一半,治愈法术亮起的光环令上面投射出了两道影子,哈里斯主教正弯着身,低声告诫。
乔治国王只木愣愣地看着窗外,对于主教的话充耳不闻,半晌后突然说道,“碧舍普家族,仍然是神眷之族吗?为什么,我的祷告从未受到父神的回应?”
哈里斯主教开口劝慰,“陛下,神的旨意如同迷雾中的灯塔,虽有时隐匿,但从未消失。碧舍普家族承蒙神恩已久,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而您的祷告,或许父神已用另一种方式聆听,只是我们尚在懵懂之中。”
“哈里斯,除了教皇,你们是最接近父神的人。”乔治国王突然开口,“祂回应过你吗?”
哈里斯主教一时怔住,“我——”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药我会喝的。”乔治疲惫的翻了个身。
等到一室重回静谧之后,他艰难的撑起上身,坐靠到床上,只是这么个动作,就已经让他喘起了粗气,如同破败的风箱。
他掀开了身上轻薄的丝被,被华美丝绸掩盖住的,竟是满腿的黑红烂疮,最大的已如稚子的拳头,那是连治愈法术都无法修复的创口。
乔治盯着那令人作呕的烂疮许久,最终重新盖上了丝被,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