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固然戳穿了原本的周立寒,但看懂飞鹰盘旋齐飞的她,已经不是刚才频频心虚的她了: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老实点儿,帮我把这个混着你们的炮弹放进去。”她拿出一包粉末给小兵。
小兵犹疑地望着千户,千户犹疑地望向都尉。
“照做呗。”都尉此时也已经满心笃定答案,无所畏惧地笑了笑,“您用咱们得火炮发放的讯息,恰恰也是帮咱们撇清罪责。”
这样,一切就又可以回到他原本的计划了——“那位贵人”果然也在这里,那就可以把周立寒杀死,然后嫁祸给另一人;
由于周立寒死前来到过他们军营求助发讯息,他们帮助了周立寒,所以无罪;
跟着周立寒来的这位御林兄弟;其实是“那位贵人”派来跟着周立寒,假装帮他,实则骗取信任、伺机故意在军营中杀他,以嫁祸给军营。
于是,只要他们一口咬死这些是“那位贵人”所谋划,尽管周立寒死在了他们军营里,但凡摄政王想坐实“那位贵人”的罪名,就会帮他们洗白。
都尉想定,笑容也愈发从容自信。
看他这个模样,周立寒也笑得更真诚了。
保持这个想法就好,她还怕项霆他们看到讯息、赶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军营还没有跟她打杀起来,还有回旋狡辩的余地呢。
就是一会儿得打得有点累啊。
“嘭!!”
小兵有些畏缩但还是从命地在火药里添加了她给的成分,点燃火炮发射。
添加了特定颜色的火药在这个逐渐大亮的天色下几乎不显,但没有关系,既然项霆吹响骨哨能召出这附近的鹰,就说明他已经离她很近了,这会儿没有打仗也没有演习,就算他看不出炮花的独特,也能猜到她在哪里。
“如你所愿。然后呢?”都尉挺闲暇的样子问:
“您二位不会打算一直保持挟持我和千户的姿态,直到您的乐大人从皇城搬来救兵吧?那‘贵人’呢?听说他中毒了,您要不要考虑把他接进来,让我们军医救急一下?”
救你个狗头,周立寒甩白眼,但她还真挺担心项霖的,一是担心他身上起疮的恶化情况,二是她最担心的.....万一有其他士兵自主轮岗进入哨塔。
都尉也丝毫不错过地观察她的神色,见此忽然心生一计,和被周立寒挟持着的千户对视一眼,突然朝帐外大喊一声:“去哨塔抓人!要活的!”
“你——”周立寒瞋目,旋即朝响应命令跑向哨塔的士兵发出袖箭。
然而恰在这分神的一刹那,被她挟持的千户突然用力,踩住她脚踝伤处!
周立寒猛然一痛,袖箭射偏。千户毕竟人高马大、精力充沛且没有伤势,一手拉远她架刀于他脖间的手,另一手反后一提、腰背一弯,直接一个过肩摔把她砸在地上!
“周大人!”冯时大惊,想直接给都尉抹了脖子去帮她,却听周立寒艰难地道:“别杀他!去救殿下!!”
“可是你...”冯时犹疑之瞬,只觉背后忽然窜来个士兵要偷袭,幸好及时闪避并踹倒踩住,又反手把都尉敲晕。
他最后看了眼和千户纠缠着打起来的周立寒,帮她把周围几个比较近的、要上去帮千户包围控制周立寒的士兵给干掉,咬咬牙,狠下心撇过头朝哨塔跑去。
“个死兔崽子,竟敢挟持老子!?啊——”此时千户处于上风,骑在周立寒背上要把她双手制住,却被她一袖箭射中了耳朵。
“我不是兔崽子,我是美猴王哈。”周立寒趁机把他拱下来,并踢起刀继续挟持,“都别过来!再靠近一步你们千户就又没啦!”
千户气急败坏:“你挟持我有什么用?你要活着也好啊,那死的就是那位贵人,让那位贵人死了的就是你!死罪!!”
“谁说殿下会死了呢?”周立寒舔了舔嘴角边的血,笑声疲惫,“就算不相信冯时兄弟一个人能不能顶住,也该相信......懿王殿下啊。”
千户:“?什么懿王殿下?”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精神紧绷、受伤颇多,已经出现幻觉了,周立寒隐约听到了百马齐纵极速逼近的声音。
“就是一个很聪明,很好看,很可爱的弟弟啊。”
她仿佛感觉已经看到人就在不远处了,少年骑乘的玄冰已经从一匹灵巧的小马长成了健壮的成年马,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但此时不再是那个在她面前傲娇兔子般的弟弟......
而是一个凌然盛怒、在北郊清晨冷厉的风中策马疾驰,身背箭篓、手持长弓的甲胄皇子郡王。
飞驰而来的人影迅速放大、愈发清晰,清晰之后,周立寒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
“嗯,就是那样的。”她哈哈笑了起来,用仅剩的意识和力气把千户摁倒在地用膝盖顶着,手指前方,“喏...他来啦。”
他终于来啦。
他果然来啦。
“救...项...霖......”她机械地喃喃着重复着,直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彻底失去视线和意识。
......
......
周立寒是做噩梦惊醒的。
她久违地梦到十一或将近十二年前,自己被娘亲套上男装、束起头发,赶她逃离京城,在京郊的山丘林间躲藏南下的情景。
梦里她如当年那般一直跑,不停地跑,跑饿了就用弹弓射小鸟、抓兔子吃,累了就找一棵大树爬上树杈休息,或者找一个洞穴,还要用石头挡住洞口,以防其他动物进来。
最危险的一天还遇到了大棕熊,她差点就要被一截截地活剥吃掉了,结果在躲跑途中,棕熊盯上了另一个人咬定开吃,就没有再注意她。
梦境记忆到此为止都一切如旧。唯独当她忍不住回头看到底是谁替她被棕熊咬住的时候,整个人霎时间浑身僵凉,疼痛和惊怒从胸腔爆发出来——
她看到项霆的腿已经被棕熊叼咬拖去,而他手上握着那把四年前的骨哨,放在嘴边吹响,那双眼睛含泪望着她.......
“黎儿!”
周立寒惊叫着猛然一抽搐睁开眼,发现竟然在自己府里的自己寝屋,床边竟然坐着久违的嫡亲长兄韩馗。
“大....大哥?”周立寒声音飘然,怔怔盯着他,有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甚至第一反应是,莫非自己其实还在十岁那年,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又被大哥从京郊带回了家。
这个梦感觉很荒诞,她换上男装逃出京城都算了,竟然从此之后都以男装在他乡谋生,甚至竟敢顶着假身份再次入京为官,还认识了什么大皇子懿王摄政王......
最离谱的是,那个差点儿把自己强迫了的炼铜太子,真登基当了皇上不说,还把娘亲变成了贵妃?!
好割裂啊。甚至她回想起这个梦的前期,她在两千里外的南方生活了很久,在那里她从一个流落他乡的小乞丐逐渐变成了猎户家的小猎人,再从小猎人变成了锦衣卫缇骑,某一日开始被上司赏识,从缇步步上升......
亦或者她其实本来就是个闽地平民,只是偶然间认识了什么京城小姐,精神错乱地把自己和别人的身份混为一谈了。
不然怎么想怎么荒唐。不论她到底是小姐逃难,还是平民高升。
“黎儿?”韩馗见她一副简直魂魄离体的呆滞模样,担忧地又唤了她一声道:
“是大哥啊,大哥回来了,随你们一同回的。托你的福,大哥这回立了功,可以不用再走了。皇上如今让我在巡防营任职。”
托她的福?立功?不用再走?周立寒听到这才回了几分神,把方才割裂的身份和错乱的时空给理清了,离谱归离谱,但确实都是她韩黎周立寒经历过的所有人和事。
“大哥!”屋里没有其他人,遂直接没绷住,拉着韩馗大哭起来。
没关系,再离谱也没有关系。起码最爱的亲人都还好好活着,都在她的身边。
而那人尽管吹响了骨哨,却也不是遭到了被棕熊叼走吃掉的危险,而是为了赶到她身边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