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博文心里是不愿意来爬山的。
奈何他姐夫平日已经为他推脱了不少苦差事,这回半山腰的活计已经是苦差中轻松些的了。
本想着简单问几句话赶紧下山交差,谁料有个老太婆碍手碍脚。
拖拖拉拉到午后才走到目的地。
哪怕随行的镖师给了茶钱,也难免不爽。
几人擦着额头上的细汗,望向庙门上那把君子锁更加郁闷。
两位镖师不好当着官差面跳墙进去,心中暗暗腹诽:上回来还是虚掩门户,庙里空的能饿死耗子,送来粮食倒锁上了。
“几位来得巧了。”
对面山路远远传来一声招呼,几人定睛望去,一个身材清秀的少年郎正含笑走来。
说是少年郎,倒也牵强。
盖因饿多了的缘故,舒阳这具身体比十六七岁的人要低些,看起来年龄小,勉强像个少年模样。
马博文看那人眉宇清朗,眼睛格外有神,笑容中也带着少年特有的温暖,烦躁的心顿时像被风吹过一样,凉爽无比。
这就是将军庙的庙祝吗?
当真是个好人品(品相),只是头发微黄,面有饥色,想来是将军庙香火稀薄,不够他吃喝。
若是接到家里将养些时日……
马博文这边想着两人以后的孩子叫什么,那边舒阳也拄着竹杖来到门前。
抱拳与几位衙役镖师打了招呼,舒阳打开院门请他们进后院竹林坐下,又从厨房里取几个茶碗,倒了凉开水与几人。
斑驳的阳光透过竹叶洒在林间,凉风习习,别有几番雅致,也把小破庙的档次拉高不少。
“先前听闻有官人会来问话,我在庙里着实等了几日,听闻山下有妖邪作乱,奉了将军之命下山除妖,不想官人今日到访,也幸好巧遇,若要官人久等,真是罪过了。”
舒阳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饶是另外三位因为老妇人耽误行程之人,也舒心不少。
“庙祝客气了,敬奉神明原是你应尽之责,便是你今日不在,我们改日再来,也是分内之事。”
一路上脾气最大,脸色最难看的马博文笑着接话,言辞恳切的让他那位同僚张大嘴巴,不知所措。
两位镖师与老妇人也面色古怪,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官人,怀疑他中了邪。
舒阳没想到这年头的官差这么好说话,一时有些不适应,看另外几人的神情,他也感觉这个官差有问题。
该不会是索贿吧?
我可没钱给你……
“呵呵,所幸将军庇佑,回来的正是时候,几位可有什么要问的,在下一定配合,以将军之名为誓,必无虚言。”
马博文接着舒阳的话又要东拉西扯,跟他一起来官差连忙别过话头,询问起了女鬼吃人之事。
舒阳早早打好了腹稿,从头到尾把那晚之事叙述过后,又把自家将军的来历介绍一遍。
之所以说的这么仔细,主要得把女鬼的事给撇出去,免得让人误以为是将军驱使女鬼吃人,然后显灵除鬼骗香火供奉。
两位官差和镖师听完,按例去前院查看将军神像,老妇人面色凝重,紧紧跟上,仔细盯着官差与神像。
显然,她就是舒阳想的那种人。
“不错,是那位神武将军的风范,与县志记载完全一致。”
与马博文同行的樊青不住点头,手里拿着本泛黄的书,一边看一边抬头比对。
老妇人也伸着脖子想看,樊青不耐地把书怼到她脸上,语气不善:“老人家认字吗?”
镖师柴永连忙打圆场,把老妇人往身后拉了拉,赔笑道:“官人息怒,实在是老妈妈独子丧命,晚年无依,这才如此执拗。”
舒阳在一旁平心静气点上香,默默礼拜。
青烟缭绕,笼罩在神像上久久不散,颇有几分神异之象。
此刻光线正好,小庙即便简陋,也能看得清神像那股堂堂正正之意,让人心生出敬畏,并无半点阴私可怖。
看清这一切后,老妇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先前坚持爬山,一心探访儿子死因的那股子心气儿轰然倒塌。
整个人暮气沉沉,瞬间苍老了许多。
悲痛欲绝的哭声让在场的几个年轻人纷纷叹气,心生同情。
舒阳同情之外也暗自庆幸老妇人明白几分事理,没有闹起来,若不然,听了镖师那句话,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失去独子的孤寡。
同情归同情,正经事还是要办。
樊青去后院竹林中摊开笔墨,细细写了份口供,马博文极为热络地问舒阳兄弟识不识字,若不识字,他可代为念诵。
一向没见过县令小舅子这么热心的樊青暗暗翻了白眼,不知他发什么疯,总之不阻碍公务即可。
“字也认得一些,若有不懂,再请教马兄。”
舒阳客气地接过口供,确认无误后拿着毛笔歪歪扭扭写了舒阳两个字,又摁了手印。
马博文看着那丑陋的字体,心里的热情被泼了盆冷水,看见舒阳那双眼睛之后又重新燃起来。
无妨,舒阳兄弟清贫,没有多余的纸张练字,以后自己多教教他就是了。
微风吹动竹林,摇碎竹叶间的阳光,那边两个镖师搀扶着老妇人向后院走来。
樊青招呼两人过来看口供,看完之后柴永也画押签字,表示无异议。
女鬼吃人一案就此了结。
“舒庙祝,此次前来,我等还有一事相求。”
柴永放下笔,转头看向舒阳,若是舒阳没提除妖邪之事,他或许不会开口,另想办法。
但即从山下来,又说奉命除妖,这将军的香火,貌似稳固了。
如此算来,将军庙也不失为一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