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说话的声音,三个人走了进来。
关小刀一眼就先认出了后面的两人:宗布神后羿和吴刚啊!
再看前面这人,一身布衣,个头不高,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三绺短须,修剪得整齐漂亮,虽然看上去得有八九十岁,但精神十足,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领导者。
那伯邑考和雷震子早已离开座位,迎头拜倒在地:
“儿臣见过父王。”
关小刀明白了:这个就是文王姬昌啊。
那文王微微一笑,两只手分别去拉他二人:
“快起来,快起来。父王的称呼不要再用啦,我现在只是一个散仙,按规矩,应该给你们叩头呢。”
伯邑考道:
“一世为父,百世为父。父王不必客气。”
说着,将文王让到了自己原先坐的位置,自己则立在一边。
关小刀早已按捺不住,见那文王坐好了,起身冲文王一拱手:
“文王祖爷爷,您好,我是凡人关小刀,关是关羽的关,刀是青龙偃月刀的刀,只是那刀小着些。
“我……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那文王看着关小刀哈哈大笑:
“你原来就是那个孩子?好,好,你怎么一上来就要考我老头子呢?你问吧,什么问题?”
关小刀道:
“我不是考您。我的问题老简单啦,刚才,在门外那句话,是您说的吗?”
文王一愣:
“是啊,怎么了?”
关小刀道:
“不怎么了,只是……只是……”
文王道:
“只是,我怎么说自己的坏话,是不是?”
关小刀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文王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做了坏事儿,别人不敢说,或者是不好意思说,只有自己说喽。”
关小刀吃惊不小:
“您……您说自己做了坏事儿?”
文王道:
“是啊,做了坏事儿。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可是……”
关小刀叫道:
“人们说,您就是圣贤啊。”
文王摇头:
“什么圣贤?不过是虚名而已。”
关小刀道:
“不,我觉得不是虚名,您……您不还是‘九慧’之一吗?”
文王道:
“今儿个是,明儿个也许就不是了呢。”
关小刀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好冲文王尴尬一笑,坐下了。
王母娘娘看着文王道:
“真没想到,文王能来到现场。正好,本宫便把一些情况跟你说说。对了,在座的你都认识吧?”
文王拿眼把大家扫了一遍:
“也不都认识。不过,也不用挨个介绍了,需要我知道的时候再说吧。”
王母娘娘道:
“好,那本宫就说正事儿了。
“想必文王已经知道了,本宫受玉帝委托,处理九尾狐狸上访一事。
“不曾想,在处理她和紫微大帝——也就是当年你的儿子伯邑考之间的纠纷时,涉及到了你……”
那文王表情坦然,静静地听着。
王母娘娘道:
“虽然文王有圣人之称,本宫也不能有所偏袒,自是该问的问,该了解的了解。
“坦白地讲,听到了一些不利于你的说法……”
那文王依然不动声色。
王母娘娘继续说道:
“好在,紫微大帝已经答应了原谅这狐狸,这一段公案就算了结。
“至于其他的事,不在本宫的职责之内,本宫也就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不知,文王可有什么话要说么?”
那文王冲王母娘娘一揖:
“老夫感谢娘娘的苦心维护……”
又回头看了伯邑考一眼:
“也感谢紫微大帝的仁慈。
“有些事涉及到了老夫也好,有一些说法对老夫不利也罢,其实都在老夫的意料之内。
“老夫今天过来,正是要把这些恩怨做个了断。
“老夫希望,也是个请求,各位且不忙离开,都给老夫做个见证,如何?”
众人道:
“恭敬不如从命。”
文王道:
“好,多谢各位成全。
“那老夫就说了。从哪儿说起呢,别说,头绪还挺多的……
“这样吧,先说说你们的两位朋友吧……”
说着,一指后羿和吴刚:
“其实,他们两位早就找到了老夫。
“只是呢,老夫不想跟他们走,又不想他们破坏老夫的计划,便让我的一位好朋友,将他们两位暂时控制了起来。
“不过,老夫半点也没有伤害他们。
“如今,事情接近尾声了,也没必要再限制他们了,因此,老夫把他们两个一并带来,交给娘娘。
“对两位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两位体谅……”
后羿道:
“也算不上冒犯,我们什么苦头也没有吃。”
吴刚拍拍肚皮:
“惭愧啊,这些日子吃得还好,一点儿力也不出,我都胖了呢。”
文王又指向无天:
“我刚才说到的那位朋友,便是无天佛祖。
“他,还有他的两位弟子,黑袍和白猿公,围绕着九尾狐狸上访所做的一切,都是受老夫指使。
“老夫希望,如果他们对各位有什么得罪之处,大家把账都算在老夫头上也就是了。”
无天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姬施主对老纳有救命之恩,又慷慨相助,老纳为姬施主做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关小刀心道:文王还救过无天的命?还慷慨相助?文王有那么大能耐么?
文王淡淡一笑:
“那是无天佛祖刚刚重生之时,身体还十分虚弱,病倒在路上,被老夫撞见,便伸了伸手。
“换了谁,也都不会置之不理吧。”
“还有……”
雷震子插话:
“父王把多年的积蓄全部捐献给了无天佛祖,用于赶制太空服……”
文王道:
“这是无天佛祖为天界做的一件大好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无天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关小刀明白了:
那个委托黄道婆赶制太空服的人原来是无天佛祖。
文王一笑,又冲王灵官一揖:
“感谢王天尊看在先人的面上,对姬昌的关照。
“好在,你也是遵旨行事,就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无可指责。”
关小刀心道:怪不得王灵官也帮着文王这边儿说话,原来他和文王的先人有关系。
文王一回头,看到了雷震子:
“哦,对了,还有老夫的这个爱子。
“他所做的一切,虽然有些并不是受老夫指使,有的老夫还事先并不知情。
“但他对老夫一片孝心,做的事情对也好,错也罢,全都是为了我,老夫当然也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买单。”
关小刀心中一乐:
买单?
呵呵,这老头对人间现代的词儿还挺熟悉呢。
见大家都是一脸严肃地听着,也急忙收了笑容,老实地听下去。
文王道:
“大家自然要问:你说了半天,你指使他们做了这些那些的,到底想干什么呢?
“现在我就来告诉大家,我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让九尾狐说出她心中的怀疑。
“因为,她心中的怀疑都是对的。
“也就是说,当年,紫微大帝的死的确是我一手策划的……”
众人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从文王口中这么明确地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吃惊。
文王说到这,看了伯邑考一眼。
那伯邑考面如死灰,表情痛苦,紧紧咬着嘴唇,身子都有点哆嗦了。
文王叹了口气:
“唉,父子一场……
“其实,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这都三千多年了,每每想来,我依然心痛难当……
“可是,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
“为了成就一番伟业,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哪怕他是我的亲生骨肉……”
众人听着,都觉心情沉重。
文王显然也有些动情,停了一下,继续说道:
“大家肯定还要问,伯邑考为人忠厚仁慈,颇有才干,又没有对我不孝的地方,我为什么要他死呢?”
是啊,为什么呢?
关小刀也在心中发问。
文王道:
“其实,不是我想让他死,而是他的两个先天不足,使他必须死。”
关小刀纳闷:看那伯邑考身体健康,一表人才,有什么先天不足了?
听文王道:
“这第一个,就是他并非太姒所生。
“至于他的生母到底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嫡长子’!
“唉,这是他虽然已经被立为太子而最终到底被我抛弃的根本原因……”
关羽突然插话:
“姬先生,我在世时也曾熟读《春秋》,不少文献上都说伯邑考就是‘嫡长子’,说您夫人太姒一共生了十个孩子,老大就是他,老二是姬发……
“您怎么说他不是‘嫡长子’呢?”
文王反问:
“您……您是哪位?”
关羽道:
“在下关羽。”
文王道:
“哦,原来是关帝爷,剃了胡子,一时没有认出来。
“文献?什么文献能比我这个当事人说得更准确呢?
“他们这么说,我能理解,因为他们把我捧到圣人的高度上去了呀,他们要维护我的光辉形象呀,他们怎能让后人知道,他们所树立的一个圣人榜样,少年时也是个荒唐风流的浪子呢?”
关小刀没有完全明白,“荒唐风流的浪子”与伯邑考有什么关系,但知道,文王这么说,这“荒唐风流的浪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由在心里感慨:
看来,这世上的确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啊。
圣人尚且可能犯错,我凡人小屁孩关小刀,虽然也是个“好孩子”,偶尔犯错,跟秦玉京动手打了一架,又算得了什么呢?
嘿嘿。
听文王继续说道:
“大家都知道,‘立长不立幼’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但‘长’也好,‘幼’也罢,前提必须是‘嫡’。
“而‘庶’,是永远难登大雅之堂的……”
这几句话关小刀没大明白,什么“长”“幼”“嫡”“庶”的?
干脆也不问,听文王继续说道:
“本来,我想打破这些狗屁规矩,就立伯邑考这个‘庶长子’为太子了,将来就让他接我班了,怎么着吧……
“可是,随着我的威望越来越高,人们对我的称赞越来越多,我越来越接近人们想象中的完美形象的时候,我犹豫啦,动摇啦,反悔啦……
“为着西岐的反纣大业,为着天下的百姓苍生,我不得不按照人们期望的那样去改变自己,塑造自己……
“这种情况下,我亲生儿子的悲惨命运就注定啦。”
关小刀还是没有听得十分明白,不过,他听出了文王的无奈。
突然想到:
唉,哪个名人说的呢,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可是,就算这喉咙长在自己脖子上,抬手就摸得着,掐得到,你就真的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吗?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按照别人的意愿行事,哪怕你根本不愿意!
伯邑考如此,我关小刀如此,贵为圣人的文王姬昌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不由叹了口气。
那文王看了关小刀一眼,继续说道:
“他的第二个先天不足就是太仁慈。
“说好听点儿,是心太软,说不好听点儿,就是太窝囊!
“他们兄弟姐妹加起来有九十几个,只有他,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忠厚老实,规规矩矩。
“谁都可以欺负他,笑话他,捉弄他,冤枉他……
“而他,从不叫屈,从不报怨,从不辩白,从不争抢……
“就连今天,都知道是他亲爹借刀杀人了,还要 ‘就到此为止吧’,就他这样,怎么能做成大事儿呢?”
说完,连连摇头。
关小刀偷看了伯邑考一眼,见伯邑考也是面带无奈和痛苦,连连摇头。
良久,猪八戒说话了:
“唉呀,俺老猪听着都有点可怜紫微大帝啦,这怎么人越好,越倒霉呢。
“老文王,你也太狠了点,看不上大儿子,不让他接你班也就算了,干嘛要他的命呢?”
文王道:
“唉,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太好?
“他虽然不适合当大王,但他是个好儿子,好大哥,好朋友,好同事,好臣民,好干将啊……
“用你们人间现在的话说,他也有许多忠实的‘粉丝’啊。
“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还让他活着,那不是给自己留下祸患吗?……”
雷震子也说话了:
“父王,我也听明白了。
“可是让大哥死还不容易吗,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不是都可以吗?
“何苦让大哥进京谢罪,受人侮辱,被人砍了脑袋,死后又被剁成了肉酱?……”
文王道:
“唉,如果我杀了他或者逼他自杀,虽然没有人能把我怎么样,但毕竟有损我‘圣人’的名声。
“再说……我也的确有点儿下不去手啊……”
关小刀心道:这对,怎么着也是父子啊。
那文王继续说道:
“但是,让纣王杀他就不一样了。
“不仅有利于我们西岐团结一致,同仇敌忾,又能加重纣王的罪孽,引起世人公愤。
“那么,你大哥的死不就是‘重于泰山’了吗?……
“只是,我也没有想到,那纣王和九尾狐狸如此歹毒,把他做成肉饼,还让我吃!
“而我……”
说到这里,文王痛苦地捂住了脸。
这点关小刀理解啊,吃人肉已经让人无法接受了,何况是亲生儿子的肉!
过了一会儿,王母娘娘见文王的情绪缓和了,问:
“文王,此事非同小可,本宫想再跟你确认一下。
“你今天在这儿所说的,紫微帝生前进京为你谢罪,得罪了纣王和妲己,被他们所杀,的确是你希望的?”
文王点点头:
“不仅是我希望的,更是由我主导和推动的。
“包括,我们带上那只白猿,也是有意的,无非为激怒纣王加个砝码而已。”
白猿公指着文王:
“你……你愿意拿自己儿子当牺牲品那是你的事儿,干嘛把我儿子也扯了进来?”
文王道:
“因为你儿子也很优秀啊,它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的儿子为抗纣大业做出了很大贡献,你的儿子也功不可没啊。
“唉,让我们都为拥有一个伟大的儿子而骄傲吧……”
“你……”
白猿公气得直翻白眼儿。
关小刀彻底听明白了。
不过,同时也更加糊涂了:
文王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