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沈岐搁下茶杯:“早前小女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途中,因驷马失控出了意外,承蒙殿下仗义出手,救小女于危难之际,小女这才幸免于难,安然归家,这份恩情,沈岐铭记于心,将来殿下若有需要的地方,但凡不违道义,沈岐定竭尽全力,为殿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还报殿下的恩情。”
一席话说得实实在在,没有半分含糊。
齐雍唇边勾了一缕笑意。
如果他告诉沈岐,孤看上你女儿了,救命之恩,当以身要相许,你把女儿嫁给孤,如此也不算有违道义,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沈昭嬑也不好坐着,起身敛衽,走到堂中对齐雍行礼:“殿下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齐雍目光微垂,见她流光素执的细软腰肢。
兮步迟迟,纤腰盈折。
确实婉约动人。
“坐下说话吧!”
沈昭嬑道了一声谢,起身回到座位上,不知不觉手心里竟捏了一把汗。
“当初也是举手之劳,沈侯和小姐不必太在意,”齐雍握着茶杯,手指却不觉摩挲着上头粉彩的牡丹纹,“镇北侯府世代忠烈,沈侯也是朝中重臣,孤既见沈大小姐蒙难,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沈岐仍然固执道:“不论如何,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这也是事实,殿下身份尊贵,自是这图这点救命的恩情,但沈某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知恩图报的道理也懂,此事全当沈某欠殿下一个人情。”
齐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沈侯言重了,孤向来敬重沈侯的为人,当初出手救下沈大小姐,也是看在沈侯的面子。”
沈岐忙道:“沈某惭愧。”
齐雍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孤听闻,沈侯与武宁侯私交不错?”
沈岐的额头一下冒出汗来。
皇上有心让他辅佐三皇子,却并不信任与镇北侯府关系密切的武宁侯府,镇北侯府若不能和武宁侯府撇清,那就是驳了圣心,负了圣意,有违了圣命。
沈岐仔细斟酌了一下话,这才道:“两家是祖辈的交情,我与苏侯都在中军府任职是世交,也是同僚。”
齐雍颔首:“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前些日子犯事被撤了职,职位空缺下来,兵部想从五军都督府经历司调人。”
指挥佥事,秩正四品。
这个官衔可以世袭荫萌,多为武勋世家担任,在荫官里最容易获得实权。
沈昭嬑呼吸一紧,前世齐雍回京后不久,便着手清理五军都督府里太后党的势力,得罪了许多勋武大臣。
这也为后来太后党联合成王**叛乱埋下了祸根。
叛军进京后,许多武勋世家都相继叛变。
沈岐并不惊讶:“皇上有意整顿五军都督府的军务,已经有不少官员,因为各样原因被撤职,五军衙门也空出了许多位置。”
要他说,五军都督府早该整顿了,内斗内耗太严重,对地方都司所的掌控已经大不如前,若是继续下去,将来肯定会酿成祸事,若是地方发生叛乱,朝廷无法指挥地方都司,后果可想而知。
齐雍继续道:“听闻武宁侯也有意营卫指挥佥事一职,打点疏通了兵部的关系,兵部薛尚书向都察院递了举荐的名册,武宁侯也在举荐的名册上,现名册叫左都御史尤大人留中。”
薛家是岭南望族,乃淑妃娘娘的母家。
大皇子夭折后不久,淑妃就诞下了二皇子齐景安,同年兵部尚书致仕,举荐了薛方远继承尚书。
那时岭南一带的土司暴乱,薛方远代表岭南贵族,在他接任尚书之后,岭南那边的世家这才竭力助地方都司所平定了暴乱。
薛方远任兵部尚书,是大势所趋。
沈岐听得一怔:“没听武宁侯提过此事。”
沈昭嬑不觉攥了手指。
武宁侯没有军功,在中军府经历司熬了十几年没有晋升。
如今兵部要从五军都督府经历司调人,论资历没人比得上他,武宁侯府是老牌勋贵,家世也合适,对武宁侯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进官机会。
指挥佥事是荫官里,很容易取得实权的官职。
武宁侯进了五军营,趁机历练些军功,仰仗着武宁侯府从前积累的人脉,掌握兵权也是迟早的事。
将来苏明霁从文,家里次子还可以世袭这个职位,保住了家族在武勋圈子多年来累积的人脉。
武宁侯府还能再度兴盛起来。
武宁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兵部那边路子走不通,定会请父亲帮忙。
父亲才进了荣禄大夫,还在大风头上,如果他肯开这个口,不论是兵部还是都察院,都定会给父亲这个面子。
沈岐想的就更多了,他目光深了深,这才继续道:“各部用人,都要经都察院审慎之后,才能最终敲定,尤大人为官清正,向来严明,既留中了兵部举荐的名册,想来也有自己的考量,还当谨慎才是。”
武宁侯在都察院那边碰了钉子定会来找他帮忙。
齐王殿下是在提醒他。
沈昭嬑一颗心正悬着,担心父亲会掺合这事,就听到父亲表明了不会干涉都察院的职能,心里不由一松。
“沈侯是个明白人。”齐雍笑了,眼角的余光看到,沈昭嬑放在膝盖上,不由攥紧的手,缓缓松开了些。
他目光不由一深,这可是武宁侯此生唯一进官的可能了,肉都吊到他面前了,就是不知他能不能吃得下。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个锦袍玉带的男子大步走进了大厅。
沈昭嬑一眼就认出了他。
定国公世子,齐雍的表哥,
唐进尧。
前世,定国公府的下场很悲壮,也能惨烈。
成王起兵谋反,京里许多武勋世家临阵到戈,相继叛变,年愈六十的定国公率兵迎敌,将成王阻在皇城外整整十天。
成王久攻不下皇城,派兵冲入定国公府,将定国公府满门妇孺皆尽屠戮,连刚出生的婴孩都没有放过。
只有唐进尧一个人逃出来了。
定国公府满门的尸首,被成王堆积在攻城车上,叛党推着这辆攻城车撞击城门。
定国公悲愤之下,自戗而亡。
临死前,他对身边的手下说:“我死了,你们就没有顾及,便死守着皇城,等齐王殿下进京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