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相遇在七十年前的一个夏天。”
“当时我为了疗伤,暂时住在这座树林。”
“她叫由纪,是附近镇上的孩子,时常跑来树林里玩耍。”
——
“那个是人类孩子吧?”
“为什么要爬到那么高的树上?”
“我听说人类孩子很脆弱的,生病了就会死掉。”
“如果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应该比生病还要严重吧?”
暮津路过空地时,听到了周围小妖怪的窃窃私语。
牠顺着小妖怪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坐在空地中央大树树枝上的人类孩子。
她穿着一种名为“校服”的衣服,坐在树枝上晃着腿,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本来跟暮津没有任何关系。
正想离开的牠突然听见小妖怪们的惊呼。
“糟糕,那个人类孩子要从树上掉下来了!”
虽然牠们不喜欢人类,但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人类孩子惨死在面前。
可惜聚集着讨论的这些妖怪都是些弱小的存在,帮不了任何人。
牠们用手挡住了双眼,却感觉一阵风刮过。
并没有听到重物坠落的声音。
小妖怪们小心翼翼挪开各异的手\/爪。
“是新来的那个天狗!”
“牠接住了那个人类孩子!”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原本已经做好受伤准备的由纪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美得雌雄莫辨的脸,他垂着头,少见的冰蓝色眼睛正定定看着她。
直面颜值暴击的她脸一红,挣扎着想离开对方的怀抱。
却在发现自己竟然漂浮在空中,惊讶到忘记该做什么反应。
此时,由纪才注意到,少年有一双鸦黑色的翅膀。
是那双翅膀,带着他们“漂浮”在空中。
双脚触及地面,暮津将人类孩子放下,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却被扯住了衣服。
牠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由纪,谢谢你救了我。”由纪鼓起勇气,大声说出口。
暮津抚开她的手,语气冷淡:“我也曾受到过,身为人类的那位大人的恩惠。”
当提到“那位大人”时,牠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恰如冰雪初融。
果然,不是人类嘛?
应该说,都长着翅膀了,怎么都不可能是人类了吧。
想到家中那位极其喜爱妖怪文化的爷爷,从小耳濡目染,她也了解到一些妖怪的种类。
黑色翅膀、腰间的红鼻子面具和团扇、传统高脚木屐……
“你是天狗吗?你是妖怪吗!”
暮津眉头轻蹙,“这不关你的事。”
“人类孩子,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回到你的家去。”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这个奇怪的人类孩子,转身消失在山林之中。
自那之后,那个名为由纪的人类孩子,每天都会到树林里转悠一圈,风雨无阻。
她总是能遇到修炼结束归家的天狗少年。
每当这时,由纪就会跟在暮津身后,和牠说说话。
她说自己住在附近的镇上,因为父母整天与自己争吵,不想待在压抑的家。
她说自己在学校里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但是每天都要努力维持关系。
她说之前总是爬到树上,是想从高处仰望镇子,如果能摔死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她说好寂寞。
她说……
暮津很少做出回应。
要么就是安静听着,要么就是在天黑前将任性的人类孩子赶回家。
那位大人说过,夜晚不是人类该出没的时候,黑夜是危险的隐身衣。
由纪并不需要回应,她只想找个能够倾听自己所有烦恼和秘密的人,即使是妖怪也没关系。
偶尔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关心,这样就足够了。
那一天,她一如既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在说话间隙,第一次听到,那个冰冷的妖怪少年讲述自己的故事。
“想跟着她见识名山大川,想一直伴其左右。”
“忧其所忧,乐其所乐。”
“这样的感情,人类称它为什么……”
在由纪眼中一向坚定的暮津,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此时的牠不知道回忆到什么,浑身颤抖,宛若冷峭坚冰的双眸,竟流露出脆弱的神情。
牠口中喃喃自语:“不要丢下我……大人,我会变得强大……”
“我会成为你手中最锐利的矛。”
“即便折断也没关系。”
“只要您,不要丢下我……”
由纪第一次见到暮津情绪外露,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沉浸在痛苦记忆中的天狗少年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再坚硬的寒冰也会有弱点,暮津亦是。
此时此刻,由纪才发现,自己对牠,一无所知。
啊,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就连暮津也会陷在其中。
就连她,也会陷在之中。
那天之后,一人一妖默契地将这件事情忘记。
暮津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天狗妖怪,由纪还是那个每天分享日常的人类孩子。
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这样的感情,人类称它为什么……”
会是什么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
五年的时间,对于由纪来说很长,对于暮津来说很短。
“我要离开八原了。”
当暮津面无表情陈述着这件事情时,由纪是无法接受的。
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张嘴便是哭腔。
“为什么?八原不好吗?为什么要离开?”
“我要回到我的家乡,只有在鞍马山,我才能不断变强。”
“之所以会来到八原,也只是为了养伤而已。”
所以现在,伤好了,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由纪的眼中噙着泪,在暮津不解的眼神下,大骂了一声:“八嘎!”
转身逃一般地离开了这里。
而地上,安安静静躺着她遗落的一串银制项链。
项链上挂着一小块银牌,上面一笔一划清晰雕刻着“安藤”两个字。
暮津弯腰拾起,看着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项链,不明白由纪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分分合合,早该习惯才对。
唯一无法释怀的,就是和那位大人分别……
——
“我将项链存放在时常见面的那块空地的树干里,设置了结界,旁人无法触碰。”
“还在树干上系了一个刻着我名姓的铃铛,只要由纪看到,就会知道是我留下的。”
猫咪老师忍不住开口:“然后呢喵?”
“然后?”暮津奇怪地看着神似小猪仔的猫咪,“然后我就回到鞍马山,继续修行了。”
“直至最近才发现结界没有被触碰过。”
“项链还在树干里,而由纪的生命力在慢慢变弱。”
“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而脆弱。”
听不下去的猫咪老师从铲屎官怀里跳出,灵活到夏目抓都抓不住。
“三三!”
“你这个八嘎!”
被一只小猪仔莫名其妙敲了下脑袋的暮津有些奇怪。
为什么要骂牠?
飞鸟却是满脸疑惑:“那位大人,对你有过什么恩惠?让你记了一千年?”
想不起来了……千百年来遇到的事情太多了,遇到的妖怪也太多了,也只有诸如安倍晴明这样的人,才会让她有所印象。
“如果那位大人,不记得你的存在,你会为此痛苦吗?”
她用纯真的语气说出了残忍的话。
暮攥紧拳头,倏地又放松下来。
“如果那位大人还在世,无论记不记得我,我都会感到幸运。”
报恩一直都是牠一个人的事。
大人仅仅只是个做了件好事的善良的阴阳师而已,她不应该背上任何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