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奚午蔓那违心的话,吕树得以留下来。
钱莫贪为奚午蔓准备了一周的药,跟着奚午承离开了。
奚午蔓再没见到过林晓铃,也没听a大的师生们提起过,包括之前几乎每天与林晓铃形影不离的那小子。
除了吃饭和坐车,那小子总一个人待着,倒和林晓铃在时没有什么区别。
而奚午蔓总不自觉去注意他。
她总远远地看着他,仿佛他是那景色中最重要的主体。
自她被林晓铃推下水之后,吕树就总跟在她身旁,做饭的任务很自然地落到楼盛身上。
楼盛也乐意,他实在受不了吕树对食材的浪费。
有时,奚午蔓久久地盯着在林间或草丛间的那小子,会忘了画画。炭笔在纸上涂出胡乱的线条,成了小块的面,黑乎乎一团,奚午蔓的手稍有移动,指头或袖子就会擦上黑色。
吕树蹲在她身边,终于注意到她视野范围内的那小子,这才问:“你是不是在看那小子?”
此刻收回视线未免太刻意,奚午蔓干脆更大方地看那小子,答:“嗯。”
“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嗐。”吕树重叹一口气,语气颇遗憾,“要是我的朋友突然出了事,我也会很难受。”
奚午蔓没有接话。她觉得没有必要。
“不过,林晓铃那人挺奇怪。”吕树的视线从远处那小子移向身边的奚午蔓,“她的一些行为特别迷惑。”
“嗯?”奚午蔓瞥吕树一眼,低头继续画几分钟前看见的山鸡。
吕树踟躇两秒,才开口:“林晓铃是个拉拉,你知道吗?”
“不知道。”
“她跟我说她是拉拉,但我感觉不像。”
奚午蔓静静听着,稍微有些走神,还是将后者的话听得清晰。
第一次见到吕树,林晓铃就对她表达了好感,甚至可以说是爱慕之情。
但那时,吕树只当林晓铃是好表露情感。往往好表露情感的人,会用言辞进行夸张的表达。
所以吕树认为,林晓铃类似“爱你”之类的话,同“谢谢”或“再见”没有区别。
可那天,林晓铃突然对吕树说,她是拉拉,她想在吕树胸上纹一个黑色倒三角。
林晓铃解释说,黑色倒三角符号,曾是纳粹集中营里被用来区分反社会的、特别是反对生育或传统家庭价值观的女性的符号,后来被女同性恋者们引用。
吕树只觉得林晓铃简直有病。之后,林晓铃的行为更是加深了吕树对她的刻板印象。
是楼盛来的那一天开始的。
之前吕树就觉得,林晓铃的行为怪异,楼盛到来之后,林晓铃的表现更是不合逻辑。
一个自称是拉拉的女生,对楼盛居然那么殷勤。倒不是说女同性恋不会对异性表示友好,只是林晓铃的殷勤超出了正常人际交往的范围。
根据林晓铃一贯的行为准则,她对楼盛完全不是普通的友好,而是求爱。
在楼盛之前,吕树就注意到,林晓铃跟a大的男生们关系好得异常。
聊天、打趣都没什么,可林晓铃总跟他们有肢体上的接触,而且根据吕树的观察,林晓铃完全是故意的。
林晓铃和男生们的打趣更像是调情,她像是一个夜场女王,享受男人们的注视与争夺。她乐在其中。
“她明明就喜欢男的,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拉拉呢?”吕树大惑不解。
奚午蔓眺望山坡后那棵只露出上半截的柏树,没有思考吕树的提问,也没有回答的打算。
“要是双性恋,不会说自己是拉拉吧?”吕树又发一问。
树顶被阳光染成金色,三分之一处有一条很直的交界线,线下没有光,叶子呈深绿。
奚午蔓的视线往西稍移,那里有一栋红色平房,房子朝南的墙体与玻璃都被阳光照亮,东侧的墙归于阴影。
是那房子,遮挡了树的光。而光无法穿透红砖,正如无法照亮东墙。
吕树轻声爆了句粗口,说:“她真的好恶心。”
奚午蔓看着阳光渐渐黯淡,南墙与东墙呈出同一的色彩,上三分之一的树叶成了与下三分之二的树叶相同的深绿。
“我完全理解并且尊重同性恋,就像我理解并尊重异性恋一样,但是林晓铃给我一种又当又立的感觉。”吕树右手的掌心往上一翻,微微张开,似乎接住了某样无形的东西,“就……”
吕树苦着脸思索片刻,没能想出合适的词句,试图把希望寄托到奚午蔓身上。
“就,那种感觉,你懂吧?”吕树问。
奚午蔓没有任何回应,看着那边的南墙和上三分之一的叶子又爬满了阳光。
良久的沉默。
“有种被逼着吃下两斤苍蝇屎的感觉。”吕树终于形容出自己的心情。
奚午蔓低头,在纸上绘下房子与山坡,还有山坡后只探出上半的柏树。
“我真的理解不了。”吕树需要奚午蔓跟她说说话,又问,“你知道不知道林晓铃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拉拉?”
奚午蔓也不看她,只说:“不知道。”
“是吧,连你都理解不了。”吕树给出论断,“她果然有病。”
奚午蔓不知道林晓铃有没有病,正如她不知道吕树认为林晓铃有什么病、为什么认定林晓铃有病——好像真的了解林晓铃的全部。
奚午蔓想告诉吕树,她完全不关心林晓铃的思想与动机。那跟她没关系。
脑子理清了思路,嘴巴却犯懒,奚午蔓只说:“那不重要。”
她这样一说,吕树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二人一直沉默着,远处不时传来谈笑,那属于当地的居民。
阳光斜得厉害,夕阳突然就沉下山头,万物迅速失色,直到彻底浸入夜晚的墨。
晚餐吃得太饱,奚午蔓在民宿外的马路上散步消食。吕树离她远远的,本着不打探雇主隐私的原则。
奚午蔓在跟奚午承通电话。
奚午承很少打电话给她,但他担心她再遭到什么不测。在她回市中心之前,他每天晚上都会和她通一次电话。
她对奚午承讲着当天搜集到的素材,在一棵柿子树旁停下,转眼注意到身后一条黑色影子鬼鬼祟祟地靠近,呈出倒三角的形状。
她好奇地回头,瞥见一个人迅速高举起一根木棒。
空气突然静得异常。
砰啪一声闷响,木棒敲击头颅,轻微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