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往往认为自己无辜,他们认为自己完全遵守道德。
他们的脑袋上都长着一张嘴。
奚午蔓真想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扔进火里烧掉。
但她忍住了。
她的右手搭于座椅扶手,食指和中指交替着,用指腹轻轻敲击柔软的皮革。
她不明白屋里为什么有壁炉,他们为什么非要坐在这里。这完全多余。
午夜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新年尚未到来。
这没完没了的冬季,没完没了的夜晚。她实在厌烦。
“你为什么只吃了玉米?”这个问题还在继续。
奚午蔓单手撑着扶手,迅速起身离座,不顾他们“请等一下”“你现在不能走”的话语,走到那群打桥牌的人群边儿上,以看他们打牌的模样,寻找着奚午承。
她确信没有漏掉任何一个人。这说明奚午承不在这里。
她穿上大衣,走出了这间屋子,沿回廊朝安静的方向走去。
她尽量避开人群。她实在受够了那些污染耳朵的无聊问题。
偏东有一片人工湖,湖面结着黑色的冰,寒气被亭子里灯笼的光照亮,阴森森的。
这边没有人声,这对奚午蔓有莫大的吸引力。
她进到亭中时,衣服、头发和睫毛上都落满被灯光染成橘色的雪。
她抖去衣服上的雪,又抬头拂去发上的雪,顺势用指腹轻轻弹了弹睫毛。
风一吹,湖边的小树林就一阵呻吟,像无数鬼魂在哭冤。
她从来不相信凡人的眼睛能看见鬼魂——假定地球上真的有鬼魂,但一个幽黑的身影无声地飘近时,她还是打了个寒战。
直到那人嘴里哈出热气,她才放松了警惕。
那是个高个子男人,他的脸看上去还年轻,鼻子和脸颊都呈出嘴唇一样深的红色,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他的步子轻捷,虽然穿着有跟的皮鞋,从坚硬的石头地面走过,竟完全没有脚步声。
“晚上好,妹妹。”他的声音很温柔,甚至给人一种懦弱的感觉。
奚午蔓不认得他,但从他与三爷爷有几分相似的高鼻子与眉眼,不难判断他是三爷爷的孙子。
于是,她回他:“晚上好。”
“怎么一个人在这?”他走到她身旁,侧目看她的脸,“你冷不冷?”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我记得,上次新年见你,你才这么高。”
他说着,抬起右手往胸前比了一下。
“现在都长这么高了。”他的右手往上移到鼻尖,又平移到奚午蔓头顶。
几乎是出于本能,奚午蔓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他的手掌。
他的表情微微一僵,手仍停在那里,一副受了莫大侮辱的模样,说:“你的眼神像一只看见敌人的小野豹。难道我会伤害你吗?”
奚午蔓客客气气地说:“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离我太近。”
“别人?”他满眼失落,“我们是一家人呀!对你来说,我跟阿承是一样的。”
“但是很抱歉,我对您没什么印象。”奚午蔓说得直接。她感知到危险。
“之前没印象,不代表以后。”他说。
奚午蔓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贪婪,连礼节都顾不上,转身就要逃跑,却被一对有力的臂膀紧紧锢住身体。
“不要叫,招了人过来,对你没任何好处。”他嘴里吐出的热气重重地落在奚午蔓的右耳后。
他说这话时,一只手死死捂着她的嘴巴。
情急之下,奚午蔓用鞋跟狠狠踩了他一脚,却没让他松手,反将他激怒。
他很轻松就提起了她,猛地把她往最近的一根檐柱甩去。
只听咔哒一声,奚午蔓的腿骨剧烈地痛,然后,她落在美人靠上。
“别出声。”他还死死捂着她的嘴巴。
突然,旁边的树林里传出一个小女孩惊讶的尖细嗓音:“呀?!是谁在那里?”
很快,一大群人朝这边涌来,奚午蔓被抱进一间温暖的屋子里。
靠着南墙放了张单人床,被褥柔软舒适,很好睡觉。
奚午蔓却睡不着,她的腿骨痛得厉害。且屋子里挤满了人,大家议论纷纷,根本没打算让她睡觉。
很快,医生来了,人群这才散了出去。
医生为奚午蔓做了检查,断定没伤到骨头,为她搽了药,又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医生推开门,奚午蔓躺床上就能看见外面密密麻麻的人。
人群意外安静,他们在等着什么。
没一会儿,一个拄着手杖的老头就从门口进来了。待他走近,奚午蔓才想起,他是三爷爷。
有几个人跟着他一起进来,大多数人都等在门外,几个小孩趴在门口,好奇地往里张望。
“怎么这么不小心?”三爷爷站到床边,看罪人一样,垂眸看着奚午蔓,“要不是阿砚刚好路过,打电话给我们,你怕不是要在湖里跨年。”
“不是这样的,太爷爷!”门口一个小女孩尖着嗓子说话,“是砚叔叔打了蔓姑姑!”
屋里屋外的人都看向小女孩。
“别胡说!”小女孩身旁的小男孩试图阻止她。他的声音很低,却被寂静放大。
“真的!我看见了!我看见砚叔叔打了蔓姑姑!”小女孩很着急。
“砚叔叔不会打蔓姑姑。”小男孩的嗓音始终低低的。
“为什么砚叔叔不会打蔓姑姑?砚叔叔连施芬叔母和炀宝妹妹都会打呢!”小女孩理直气壮。
“伊伊,不要乱说话!”一个男人严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我没有乱说,爸爸。”小女孩也不回头去看她的爸爸,依旧盯着三爷爷的脸,却抬手指三爷爷身旁的年轻男人,“太爷爷要是不信,可以问砚叔叔。”
三爷爷缓缓转身,面对着小女孩。
奚午蔓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的语气分外和蔼,仿佛在问小女孩吃不吃糖。
“可是你砚叔叔说,你蔓姑姑差点掉进湖里,他刚好路过,救了你蔓姑姑。”三爷爷说。
“不不不!”小女孩疯狂摇头,“砚叔叔说谎!我亲眼看见,是砚叔叔打了蔓姑姑!”
“来,伊伊。”三爷爷抬起左手,朝女孩轻轻招了招,“到太爷爷这来。”